碎石飞溅,火光冲天。飞溅而起的碎石早已被烈火烧酥,一经碰撞,登时溃散。一时间,那碎石伴随着无数火苗,四散而飞,如一场小型的星群陨落。

宫城外的广场上瞬间沦为祝融的地狱。

象捌野在废墟间连滚带爬地向宫门处急奔而去,半空中,周屿安摸了摸放在驺虞屁股上的宝甲,再确认甲还在后,又将手中杏黄旗一阵摇动。

一阵惊雷骤响,旗内霎时紫电放闪,在空中划过一道紫色弧线朝象捌野疾速劈去,就如同有雷公在云端里下了个雷捎。

紫电疾驰而去,眼看着就要照顶门上锭死那妖魔,却突然被一根长枪将紫电引去。

象捌野瞪圆眼睛,当他看到持枪之人后,登时松了口气——对方来的太及时了,他有救了。

嗯?!

周屿安怒火更胜,举目望去,只见象捌野身边赫然站立着七个妖魔。为首一个,正是用长枪引电的人。

对方穿一件圆领袍,生的金睛钢牙,两鬓鬃毛蓬松,赫然是一虎头。那妖抛了长枪,帅七人跪地,向周屿安告道:

“周纂官!切莫再打了!都是舍弟的不是,还望纂官存好生之德,留他一条生路罢!”

周屿安在半空中厉声高叫:“来者是甚么人?可是佘太君膝下七子?”

他在见到这一行七人后便立刻明白了过来:应该是这个象捌野怕自己独木难支,特意叫来的七个义兄,为的就是帮他一把,将自己一行彻底铲除。

不过看眼下的情况,这七个哥哥和象捌野应该不是一路人。

除了象捌野以外,其他人的情况应当与佘太君所言八九不离十。

“纂官慧眼,我等正是!”为首的虎伯寅抱拳高叫:“舍弟鲁莽,冲撞了纂官!还望纂官海涵,饶他一命!”

周屿安圆睁凤目,怒气不减:“我放他,他可放得我去也?哼,这贼子将我等困在殿内一阵好杀,我那几个伴当至今生死不明。若不是我有些手段,早死在他手里了!”

虎伯寅低下头,两只黄眼中的神采瞬间黯淡下去。他想到了这个象捌野必定会惹祸,但没想到他居然这么胆大妄为,竟然惹出这破天的祸事来!

一想到这里,他立时心头火起。他转过身去,走到象捌野面前,探出大手揪起他的鼻子,狠狠地一拳打去。

猛烈的撞击立时象捌野眼冒金星,本来就是满面鲜血,现在又被虎伯寅一拳打了个乌眼青。

在虎伯寅动手打象捌野的同时,一个豹头妖精朝周屿安的方向跪行了几步,厉声高叫:“纂官!还望饶舍弟一条生路罢!您大恩大德,我们兄弟八个,没齿难忘!”

周屿安立时反应过来,这求情的必定是豹仲元,他与虎伯寅在一个山头上,必定颇有默契,眼下居然在自己面前演起了双簧,事情越发有意思了。

见周屿安不说话,七个妖精里又有一个妖王开腔了。这个倒是没顶着个兽头,只不过鼻子却弯若玉钩,朝周屿安求情道:

“纂官!我知道您菩萨心肠,舍弟我等绝不轻饶,但求饶他一条生路!我等必不忘纂官大恩,若日后纂官有事发令,便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周屿安眯眯眼,这妖怪开的条件很诱人,只不过他的职责是斩妖除魔,还需再问得详细些再做决断。

他看了看那妖怪鼻子,心下认定是对方个野鸡成精,若查名号,那就便是八义子中的老四鸡肆时,便说道:

“饶他也容易,只不过我是奉旨意下凡来的,你几个且说,他在此吃了多少人,造了多少孽!给我一一从实招来!”

一听这话,众人便都知道有活路了。虎伯寅立刻将象捌野扯着鼻头拽了过来,一脚将他踹倒,跪在地上道:“你这孽畜!还不快说!”

“这假良城是新建起来的,里面小妖都是各地山精,有多少吃人的不知道,可我是实实在在没吃过。”

象捌野的两根牙都断了,一张嘴便向外喷血,可他倒也不怕疼,跪在地上招道:“别看我是个妖精,可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这次想杀纂官,也纯粹是怕树大招风,因手下的小妖受到牵连……”

“你说的可是真的?”周屿安很是狐疑。

“句句属实!”

象捌野这句话声音很大,不像是作假。

周屿安在半空中也不下来,只在口中念动真言,霎时拘出此地土地来。

只听地下噗噗作响,立时有阵阴风刮起,等风头过去,地下正跪着十个土地,个个都是白发佝偻,在地上见礼道:“蒲波原土地见过纂官。”

“怎么这么多土地?”周屿安见到下面有十个土地,着实吃了一惊。他可没想到这里能有这么多的土地。

众土地道:“上告纂官,此地又唤做百里蒲波原。我等是十里一土地,共该十名土地。”

“既然如此,我且问你,这假良城城内如何,其中大小妖魔共有多少,吃了多少人畜?”

周屿安的目光始终盯着象捌野,他能看到,对方的脸上明显闪过一丝惊慌。

众土地躬身道:“回纂官,群妖在此落户未经三月。城内共有一万三千六百五十三名妖怪,三月以来,大小妖魔共吃人一十五人,畜九十七头。此地鲜少人烟,故此只伤得这些。”

周屿安语气平淡:“可是来一个吃一个么?”

众土地道:“正是正是。”

“象捌野吃得几人?”

众土地告道:“在此地共吃得三人。”

周屿安眼角一抽,怒目圆睁,对着那八个妖魔大叫道:“如此你又如何说!?还不早早洗干净脖子等死!”

此话一出,鸡肆时身旁一个猪妖立刻慌了神,向上告道:“爷爷啊,若这等论,普天之下的妖魔怕也没几个能留存的了。还望抬抬手,轻些处罚。”

这个是豚叔柏,嘴边两根獠牙如利刃般锋利,在日光下不住的闪耀着。他瞪圆双目,真情实意地恳求道:“还望纂官饶他一命。”

周屿安厉声道:“我奉圣旨,岂敢有违!”

他还要说话,却听见那妖精堆里嚎叫一声:“大慈大悲的周屿安爷爷!”

紧接着,一个牛头妖精冲出来,莽莽撞撞,朝着周屿安叩头道:“饶了舍弟罢!”

周屿安乐了:“妖怪,莫废工夫,剩几个字儿,叫纂官便罢。”

牛陆青连忙叫道:“纂官,纂官。还望生好生之德,饶舍弟一条贱命,我等兄弟,便是刀山火海,也报纂官大恩。”

周屿安眯起凤目,先对众土地道了谢,然后示意他们离去。等到土地们归入土内后,周屿安这才转而看向众人。

“这样罢,我见你们八个也有些道行,你们这七个哥哥是好样的,为了这个不争气的义弟也不要面子了,那我便网开一面。”

周屿安按落云头,座下驺虞向前迈动几步,以藐视的姿态站到众人面前。周屿安朝他们微微抬手,示意他们起身,道:

“若我的伴当们无死无伤,我倒也能饶过象捌野,不过……”

“不过什么?纂官但讲无妨。”

一听象捌野有救了,众人眼睛中瞬间闪烁出光芒。虎伯寅对周屿安抱拳道:“纂官大德,我等没齿难忘。”

“先别急着谢。”

周屿安摆摆手,盯着象捌野说道:“我放过你的条件共有三条。第一,这城内小妖,你亲自动手,拣吃人害命的恶妖杀了,好妖让他们自散去。第二,从今以后,你跟着你七个哥哥,再不得吃人作恶。第三,我要几样东西。”

“什么东西?”象捌野满口都是血沫。

周屿安凤目内闪过一道狡黠的光,轻轻吐出几句话来。在听到他要什么之后,象捌野的身躯霎时一震。

另一面,潭内龙龟背上的画楼之中,正是一片愁云惨淡。

“都怪我,妄下结论。”娇娘气恼地一拍木栏,满腹悔恨。

“这不能怪你,只能说妖怪们伪装的太好了。”姬怀尘靠着望天犼,手指正在火犼的长须上打着圈儿着:“我与你同往,不也是没看出来么?不要过多自责。”

摩昂看着楼外如刀削般的水面。画楼内的避水珠将画楼与潭水完全隔绝开来,楼外水面如镜,时不时有条鱼儿误闯入楼内,摩昂便将它们拾起,再扔回水中。

龙女将目光转向摩昂,焦躁道:“现如今该怎么办,谁倒来定个主意啊。”

“你急什么?”

摩昂慢慢转过身,踱了两步,宽慰众人道:“周屿安手里有紫微大帝的令旗,只要令旗还在他手里,他便决然无伤。”

“我的意思,我们还是要再杀上去,看看宫城那边是什么情况。谁愿与我通往?”娇娘的目光渐渐露出狠意。

“要去一起去,还挑人干什么?大家一起去,把这妖城搅个天翻地覆!”凰儿上前一步,握紧了手中的两把细刃钢刀。

“冲动。”

摩昂简略的评价了两个字,皱着眉头道:“现在情况不明,不如派一人去宫城附近看看,其余人在此等候——谨慎一些总是好的。”

“依你看谁去合适?”姬怀尘挠挠望天犼的下巴,后者则是扬起脖子躲开。

摩昂一笑:“自然是我自己去。”

“我和你一起。”这时,一直没说话的灵玉子开口了。她的脸色很是难看,就连嘴唇都有些发白。

摩昂瞧瞧她,默默点了点头。

两人立即动身,岀了水潭,驾乌云朝宫城处去。

而这个时候,周屿安已经和八个妖王谈好了条件,腾起云雾,正要去寻众人。两方恰好在宫城外不远处相遇。

两边见对方安然无恙,都是大为欣喜。摩昂问他是如何脱困,周屿安便将上项事细细说了一遍。

“这么说,那妖怪吃过人。”摩昂的眉头已经皱到了极致。

周屿安默然点头:“吃过三人。”

“那你为何要饶他!”摩昂腹中的怒火霎时冲到天灵。这一刻,他只觉得四肢百骸里的血液都是沸腾的。

他从未想过,怀瑾握瑜的周屿安也会有贪赃枉法的这么一天。因为贪图几样物件,居然要放了一个吃人的妖魔!

周屿安被他吓了一跳,他还是头一次见摩昂发这么大的火,便道:“那妖怪将三项事应了,诚心悔改,我朝那妖怪要了几样东西……”

“不必说了!”

摩昂一挥衣袖,怒气冲天,直叫道:“我原以为你是个惩奸除恶的好汉,没想到也是这种油滑如珠的角色!也罢,是我识人不明!既然如此,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说罢,气冲冲地拂袖便要走,却被身旁的灵玉子拽住:“太子且慢,此事尚未明了,纂官如此必然有所深意,又何出'道不同'此言?”

“哼!我看明了的很!”

摩昂睁圆龙睛,挣开衣袖,愤愤道:“从今以后,他是他,我是我,再无半分袍泽之情!”

说完,他驾乌云就走,根本不给周屿安挽留的机会。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追啊!”

灵玉子气恼地推了周屿安一把。周屿安走出两步,却又顿住。他的大脑还在一片混沌之中,等他反应过来,摩昂早不见了踪影。

“他这是羊角风犯了?我什么都没干,他这是干哪般?”周屿安不明则己。

灵玉子叹了口气,男人在这方面的反应果然迟钝,而周屿安担当的起“非常迟钝”的四字评价。不过这个时候她可没心情讥笑,于是道:

“亏你和摩昂还相处了那么长时间,你不了解他的秉性?此人刚正不阿,眼里揉不得沙子。你今日做这事,莫说是他,连我都心寒。”

周屿安一听此言,立即皱起了眉头:“你可知我找那妖怪要了三样什么东西?”

“什么?”

气归气,但对这个,灵玉子还是很好奇的。

周屿安重重地叹了口气,显然对此很是苦恼:“我为你们一人讨了一件披挂,为摩昂另要了两只仙玉雕琢的玉镯,还有两大箱子玉石珍宝。他娘亲的生辰快到了,我本打算以此为贺礼的。”

“既然是如此,刚才你这么不说?现如今人走了,再说也没用了。”

周屿安强笑道:“也许他过一会儿就会回来。”

“但愿如此吧。”

灵玉子伸出两指摁摁眉心,又一拂衣袖:“大家都在潭内等你。对了,灵寿君这么没和你在一起?”

“他出城去了。”周屿安感到头脑有些发木:“你先回去把人叫出来罢,我去城外找灵寿。”

灵玉子点点头:“如此也好。”

话说完后,两人便各自分开。周屿安在城外三里的山头上找到了灵寿君,就在二人回到城内与其余众人会合的同时,摩昂正跨着逼水兽,驾起乌云在空中思忖。

“目下离了周屿安,羞回东海,自是无颜去见伯父,不如回西海老家看看。”

他心念一转,当即径转西洋大海。摩昂归心似箭,当日便到了西海,他按住云头,径至水晶宫前。

碧浪翻滚,鱼蟹畅游,时不时有一两只海兽的身影凑到摩昂跟前,在看清他的脸后便立即躲得远远的。

白沙上的珊瑚很是壮大,要比鹿角粗上几倍,几株海草随波飘摇,如舞带一般。摩昂翻身下了逼水兽,向前快走了几步。

脚下白沙的触感很细腻,摩昂深深吸了两口气,龙睛中焕发出先前的精神。

终于回家了!

几个巡海的夜叉、鳖蟹先见了摩昂,都欢喜非常,直叫道:“太子殿下回来了!快去报与大王知!”

一个青脸的夜叉急抽身上水晶宫报老龙王。另外几个水族都围住摩昂,个个嘘寒问暖,又问道:“太子殿下这几载在东海都学了些什么手段?过得如何?可曾会过仙人,尝过灵丹?”

摩昂倒也没什么架子,细细为那身边的水族们一一解答,又问中水族道:“今日大王身体可好?”

“好好好,大王一向身体康健,龙母近日来吃的少些,但身体并未大碍,想来是思念太子所致。”一个黑鱼精忙不迭回道。

摩昂瞧瞧那个黑鱼精,一下子乐了:“黑福,你怎么出来巡海,不在殿前侍奉?”

黑鱼精挠挠头,似乎不太好意思说,旁边一个老蟹笑道:“这小子,看上了龙母身边侍茶的白蚌,死缠烂打好一阵。结果最后人家姑娘受不了,跟龙母诉苦,龙母便把他罚来巡海了。”

众人听后都轰然大笑起来,摩昂正要借机逗他几句,耍个开心,却见那先前回报的夜叉奔了过来:“殿下,快进宫吧,大王都快等着急了。”

摩昂神色陡然一变,收起玩戏模样,将逼水兽丢给众人,孤身快步走向宫内。宫门处守备的禁军见了他,便立时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免礼。”摩昂略一抬手,急急穿过宫门。宫门后便是水晶铺就的宽敞大道,一路上瑶宫玉宇、琼花碧藻,直如仙境。

所经之处,众人皆对摩昂躬身行礼,不少相熟的水兵都与摩昂玩笑几句,摩昂却也不多停留,直上龙宫大殿,一步步踏上玉阶。

玉阶上的亲兵并没有对他行礼,只是微微低头,露出恭敬之意。摩昂登阶疾上,直入宫内,走上大殿,门口的六名白甲大汉立即跪地行礼:“问太子殿下安。”

“孤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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