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大太子摩昂好友,灵玉子,来拜大王。问大王圣躬安。”

大椅上的敖闰听到两人这般说,眉头不禁抖动了一下——这个周屿安,也是个滑头。

“既是我儿好友,不必多礼,请起。”

敖闰将手中的两只玉珠放在一旁,两只龙睛开始打量起了周屿安和灵玉子。

青袍道士面貌俊俏,身形修长,浑身透着股清澈的仙气,眼神中若有若无地带着丝慈悲。

青衫女子天姿国色,绰约多姿,举手投足间带着与常人不同的贵气。虽然是个龙精,但已然修成散仙。

而同时,对面两人也在迅速观察着敖闰。

这还是周屿安第一次见敖闰。那是一位霸气而不失儒雅的龙王,玉角长须,星目美髯。看他的面相,年轻时一定英气逼人。他身上的那股威严气度,乃是与生俱来的霸气,那双深邃莫测的龙睛之中,隐隐透着精神抖擞的光芒。

“你二人所来何事?”敖闰不动声色道。

灵玉子立即给周屿安丢了个眼色过去,躬身道:“一则,为大王之妻献寿礼,二则,来见太子摩昂叙旧。”

敖闰并无过多表情,只是微微低首道:“既然如此,且去偏殿献礼,摩昂正在那里陪着他娘亲吃茶——蟹介士。”

“小臣在。”

阶下立即转出一位穿靛衣的鼓目大汉,对着敖闰恭敬行礼。

敖闰道:“领他们到偏殿去向王后、太子进礼。”

“小臣临旨。”

那蟹介士领了旨意,急匆匆带着周屿安、灵玉子引着驺虞前往偏殿。到了殿门口,下来七八个虾兵,帮着他们将四只大箱从驺虞背上抬了下来,提向大殿。

“纂官周屿安,携散仙灵玉子,见过龙母。”

偏殿上,周屿安和灵玉子一齐下拜,朝着对面的龙母叩头。

摩昂一袭白衣,在龙母身旁抱臂而立,脸上仍旧带着丝对周屿安的不忿。

“快快请起。”龙母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既然来了,就如同进自己家一样。”

周屿安上前进礼道:“听闻龙母不日便到生辰了,小子特与手下兄弟们凑了些贺礼来献。”

他话音刚落,那八名虾兵便抬上那四只红木大箱来。

周屿安连忙上前,将四只大箱一一开启,只见其中宝气纷然、霞光耀眼,必然有不少好物件。灵玉子走过,将其中珍宝一一捧出。

第一件是个玉带扣,白玉雕刻作结状,两侧凹出镶槽镶两块粉色碧玺,中间圆形的黄色宝石则是少见的黄色碧玺。

“这玉带扣所用之材,乃是武当山上所采之玉,自带仙气,佩之有养颜妙用。”灵玉子一边说,一边将玉带扣放到宫女捧来的漆盘上。

第二件是对绞丝纹龙形玉镯。玉镯龙身为环状,龙口大张。两面纹饰相同,均以斜阴线琢刻相互不交叉的粗线绞丝纹。纹线阴阳相间,形如扭曲的束丝。绳纹较细密、斜向绞圈。

“这对玉镯所材采自昆仑,此玉内含天地灵气,妇人所佩,更显得您肌肤白皙。”灵玉子笑盈盈继续道。

第三件是松石金凤钗。

钗头为一回首翘尾的鸟,曲颈昂首,小圆眼,勾喙,脑后部装饰羽翎。细金粟环绕出立凤的边框,两支钗脚呈圆管状,鸟前腿跟部有一金环。绿松石被紧密的镶嵌在金托上,最难得的是,金钗实际上是两面镶嵌的。

第四件是点翠过桥冠。冠上点翠这一抹或青、或蓝、或紫的金属色来源于翠鸟的羽毛。这套点翠头饰还使用了鎏金铜质配件。作为点翠镶嵌,以及一些精巧的纸质配件,它们被精巧的剪切、染色后用在了制作花蕊、凤鸟的嘴巴和尾羽。

第五件是一件织绣彩云肩。织绣华丽,色彩艳丽,醒目夺人。打籽绣与盘金绣技艺精湛,平整干净,还在肩部增添两只立体的蝴蝶,系挂多只金铃,从视觉与听觉上展示其主人的富贵与美丽。

灵玉子还未将第六件展示出来,便听到摩昂的呵斥声。

“周屿安!你什么意思!”

周屿安在一旁负手而立,反问道:“怎么了?”

摩昂指着那四只大箱,愤愤道:“你们几斤几两我还能不知道?这些财物断不是你们的,呵,拿妖怪的东西来献,你拿我西海龙宫当成你藏脏的窝点了么!”

“我儿,不可无礼。”龙母立刻扯了扯摩昂的衣袖。

周屿安皱起眉,正要出口辩解,却见灵玉子快步走到摩昂面前:“摩昂太子可否听我一言?”

“讲!”摩昂对灵玉子也没什么好态度。

灵玉子莞尔一笑,将此事前因后果细细与摩昂将了一遍。在听过之后,摩昂的脸色有所缓和,看向周屿安的眼神也不似先去那般带着气愤。

“太子不该只听只言片语,常言虽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但也不尽然,此事周屿安实在并未什么过失之举。”

说到这儿,灵玉子的声调陡然提高:“周屿安!你也是,怎么当时连解释都不解释,你这样,让太子如何想你?此事你错失不小,必要自己反省。”

斥责完周屿安,她又转头劝慰摩昂道:“还望太子恕罪,就当看在小女子面子上,饶他一次。著书之行,少不得太子相助,我们一众,也离不开太子您这位益友。”

摩昂瞧瞧灵玉子,又瞧瞧周屿安,再瞧瞧龙母,一时竟也决断不下。而这个时候,龙母开口了:

“我儿,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必当有所作为。其志纵然小也,亦当为其尽力而为,不随以止也。今时纂官亲来请你,你便随他去吧。”

摩昂连忙跪到龙母膝前,言辞恳切:“娘亲,您生辰将近,孩儿若此时去了,恐怕路上被妖魔横阻缠住,误了时辰,一时回不来,却不是错过您寿……”

他还要再说,却被龙母打断:“我儿,常言道:'忠孝不能两全'。你既读书,须知此理。现如今你是为玉帝著书事宜努力,须一心一意,我这里你不必担心……”

周屿安连忙疾步向前,不顾身份,与摩昂并肩跪地道:“龙母深明大义,小子又岂是薄情之人?太子且陪您过完寿,再回去寻我们。另外,小子还有一事相求。”

“何事?”龙母有些好奇。

周屿安一听胸膛,告道:“我与摩昂情同手足,万望龙母不弃,小子愿意为您做个义子!”

他说到后来,声音竟有些发颤,显然是情绪激荡之故。这可不多见。

龙母笑道:“既然如此,还不快叩头?”

周屿安连忙叩上三头,将龙母认作干娘,又与灵玉子在宫内逗留半日,这才坐上驺虞,驾云踏上归路。

在归程中,周屿安从怀内取出《志怪录》,提笔记上:

《志怪录》大荒北卷:蒲波原有妖城,名假良,其内妖魔万余,间或食人。魔头者,乃佘太君第八子,现伏诛。

带状分布的林海连绵不断,棵棵巨杉像一座座高塔,直插云天。遮天蔽日的杉林下,兽咆不断,一道道灰影出没其间。各种鸟类栖于枝头,鸣声不断。

熹微的阳光洒在这片挺立向上的林海上,从茂密的枝丫上投下稀稀落落的光斑。不知何处飞来一只蓝羽的鸟雀,在光影斑驳的一处青石上落爪停歇。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兽吼,鸟雀脑袋一点,霎时振翅而飞。

“我说,是不是该叫你们家大姐下来透透气了啊,都一天没下来了。”

周屿安瞥向身旁与他并行的凰儿,又看了看将驺虞霸占成自家坐骑的娇娘,不由得叹了口气。

“怎么了?想我家大姐了?”

凰儿立刻向周屿安凑了过来,后者却退开数步,有意气她道:“你别过来,我怕你身上带着鸡瘟。”

“去你的!登徒子,有本事你别吃本姑娘开的药!”凰儿立时恼了起来,一把将周屿安推了个趔趄:“娇娘,你看他!”

娇娘端坐在驺虞上,手捧一碗润喉梨羹,面色淡定,说道:“你们别闹了,那三个去前面探路,怎么还不回来?”

“谁知道呢。没准看见有施粥的人家,他们先吃上了。”凰儿调皮地打趣道。

周屿安眯眯凤目:“不可能,这里虎豹横行,怎么可能有人家?再不回来,恐怕就是出些事了。”

他话音才落,便听到林间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一头威风凛凛的望天火犼便从林中钻了出来。

“一口气跑了好几里,没什么状况。”

姬怀尘翻下望天犼,接过周屿安递来的水囊,咕嘟嘟的灌了一口,又道:“那两个在林子里摘果子呢,不用担心。”

周屿安点点头:“辛苦了,就地歇息一会儿。”说着,他又扭头看向娇娘:“该吃朝食了。”

“知道了。”

娇娘捧着梨羹翻下驺虞,顺手把梨羹塞给凰儿,然后麻利的开始卸下锅勺,取出肉食,准备开火。

周屿安吐出一口气,觉得应该把灵玉子叫出来了,便慢慢钻进华舆内。

才一进去,便觉一阵热腾腾的蒸汽袭来。氤氲的白汽和淡淡清香在一瞬间扑面而来,映入眼帘的的那半开半闭的屏风上搭着衣裙,摆放酒盏的方桌旁是一只漆木浴桶。

要命的是,灵玉子此刻正侧坐其中,酥肩外露,藕臂轻抬,伸出湿漉漉的手,柔荑般的手指钩住擦拭身子的巾帕。

两个人在这时四目相对,都呆住了。

周屿安顿时脸皮涨红。他之前以为灵玉子是在独自歇息,哪知竟是在洗浴。

“对……对不住。”他忙侧过脸,急慌慌地退出华舆。

出了华舆的那刻,周屿安几乎要软在地上,这可是他第一次见这等场面。咽了口唾沫,他连忙走向驺虞,打算平复一下心情。

“你怎么了?怎么满脸通红的?难不成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了?”

龙女和灵寿君已经回来,正好撞见周屿安面色涨红急匆匆地走过。龙女自当是天气炎热,他热的脸红,却没想到这句话正好歪打正着。

“没有,没有。”

周屿安连忙摆手,快步走到驺虞身旁趺坐起来。

“这天气是有些酷热。”灵寿君抬手擦了擦头上的汗珠。

朝食很快做好了,羊肉羹配汤饼,每人又都分了一小碗羊肉。众人一边夸赞娇娘的手艺好,一边大口吃起肉来。

只有两个人动作带着些迟钝。

周屿安低着头一味喝汤吃肉,灵玉子则是啜了几口就不吃了。等众人吃完之后,灵玉子把周屿安叫到了华舆内。

“那个……却才的事,对不起,我实在不是有意的。”

周屿安盯着面前方桌上的那只黑釉茶杯,似乎不敢抬头。

灵玉子面色一红,不禁低下头去,显然羞于提及此事:“没事了,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看了。”

这话让周屿安的脸颊更为发烫,还没等他再开口说话,灵玉子便捧上一领豆绿色的道袍,低声道:“见你常穿那一件,破损的地方多了,我就为你做了一件,你把旧的换下来,我帮你缝补缝补。”

“那便多谢了。”

周屿安倒也不见外,直接接过道袍抖开来看。道袍面料极好,入手细滑,一看就是好东西。

“先换了衣服吧。”灵玉子羞答答地扭过头去,用手背敷了敷自己发烫的脸颊。

周屿安抿抿嘴,也转过身去,脱下旧衣。正当他要套上新道袍的时候,华舆内钻进了三人。

两人惊慌地转过头去,发现头一个是龙女,身后是娇娘和凰儿。三个人的脸上明显都带有愠色。

“大姐!你这……登徒子,你王八蛋!”凰儿情不自禁地叫了起来,然后一跺脚,气呼呼地退出华舆。

周屿安扭头看了眼灵玉子,发现后者羞得正用衣袖遮面,一只玉手悄悄从袖下探出来,指了指他的上身。周屿安低头一看,这才想起了自己上身未着片衣,他连忙套上道袍,解释道:

“哎,你们听我说……”

“好哇!我就觉得你不对劲,没想到你俩在这儿干上这事了!这都不避人了是吧!”还没等周屿安说完,龙女便气鼓鼓地先开口了:“你们两个……白天怎么能干这事呢!”

说完之后,她也被气得一跺脚,转身出了华舆。

娇娘瞥了一眼周屿安,又看看灵玉子,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也跟着退了出去。

“这叫什么事啊……”

周屿安叹了口气,穿好道袍……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尴尬的味道,周屿安和灵玉子被众人围坐在正中间,都局促的抓着衣袖。

“说吧,你们两个什么情况?”龙女靠在一棵小树上,率先发问。

在灵玉子将周屿安带入华舆后,龙女和娇娘、凰儿发生了一阵争吵。起因就是龙女问了一嘴“怎么又不见周屿安,难道又去华舆上了”,凰儿便讥讽了她“好大的醋味”。龙女旋即恼火起来,和凰儿打起了嘴仗,娇娘在中间两头劝解,却并不管用。

最后,三人一齐上了华舆,想要看看两人在干什么,不料正撞上先前那一幕。

“换身新衣而已。”周屿安脸上没什么表情,心中却将龙女和凰儿狠骂了一通。

龙女皱眉道:“怎么就那么巧?再者了,她怎么不给我们做衣服?大家都该有份的。”

“言之有理。”灵寿君看热闹不嫌事大。

姬怀尘连忙捅了他一下,示意他不要拱火。

凰儿乜了一眼龙女,哼了一声道:“我大姐想给谁就给谁,有你什么事儿啊?就不给你做,气死你。”

“你这死鸟!是不是讨打!”龙女发现,在灵玉子三人加入之后,她的脾气已经越发暴躁,再这样下去,恐怕就会成为世人口中的“泼妇”了。

另一面,凰儿嘴上也不甘示弱,立即还嘴道:“长角的泥鳅,还要动手么?”

“你!”

龙女被气得几乎说不出话,凰儿却还要乘胜追击,这时周屿安却抬起手来:“都别说话!”

众人疑惑地看向他,却见他面色阴沉,耳朵动了动,似乎在聚精会神地听什么。

“怎么了?”灵玉子见他严肃起来,低声询问。

周屿安侧着耳朵:“你们听,这是什么声音?”

听得这话,众人也都屏息凝神,仔细去听周边的动静。可过了快一个弹指,众人却再没听见什么动静。

姬怀尘皱起眉,正要开口询问,忽然耳边响起一声低沉的闷响。那是一种很古怪的震颤声。

“戒备!”

姬怀尘立时从石头上跳了起来,持出偃月刀的同时,唤来自己的那头望天火犼。

周围的诸人似乎还没听到这声音,但见周屿安和姬怀尘这么紧张,便也都各自持出兵器,站起身来。

“到底有什么声音?我怎么没听见?”龙女一面唤出那条名叫“墨如玉”的细犬,一面开口问询。

这时娇娘突然“嘘”了一声,然后低声说道:“似乎越来越近了。”

与此同时,远处的树林突然传来一阵树木断裂倒地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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