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岸边的黄泥滩上,正陷入尴尬的僵局。
众人齐齐面朝圆环状的凹痕外站立,他们身后,是三匹神马、驺虞、逼水兽、望天犼、青鸾,以及一条细犬组成的兽群。
而他们的对面,只站着一个身围豹皮的青身妖怪。
灵寿君突然发出一声暴喝,奋锤而出,双锤朝妖怪袭去,对方咧开血口呵呵一笑,并不与灵寿君争斗,只见他手中扢挞藤杖一摆,隔开双锤,再次钻入地下。
“妖怪!给我出来!”
灵寿君怒气冲冲地举锤大吼,可这是无用之功。
另一面,摩昂连声叫道:“灵寿,快回来!那妖怪行踪不定,不要吃了亏!”
话音未落,众人便感到脚下一阵强烈的震颤,就似所站的地方不是土地,而像是站着在破涛汹涌的大海上行驶的渔船一般。
紧接着,众人脚下的泥沙急剧变化,泥沙之中,五个方向有泥土不断拱立,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其中破土而出。
这妖怪是想要变化泥沙将众人包裹住!
姬怀尘脑中灵光一闪,立时勘破此节,正要大声示警,那地上的黄泥却已化作五根如柱般的手指,瞬间将众人包裹住。
从灵寿君的角度看去,整个泥地突然变化为一只从地里探出的巨手,五根手指猛地全部张开,一把便将众人握在掌心,然后如蛇归洞穴般,将攥紧的拳头收回泥地,那景象极为壮观,也极为惊悚。
同时,一根钢锏从黄泥之中疾射而出,瞬间将其穿透,直扎在灵寿君脚边的泥土之中。紧接着,一柄偃月刀破泥而出,姬怀尘与其余人破泥而出,飘然飞至半空。
“灵寿!不要在地面上停留!”
半空中,摩昂探出龙爪,将钢锏招回。
灵寿君怔了怔,正要行动,周围的泥地却突然变化。他感觉到脚下的沙子瞬间变得无比松软,立时无法支持他的重量。
瞬息之间,他整个人往黄泥地里沉了下去。
太快了,仍旧只是一瞬间的工夫,他已经完全没进了泥沙之中。等他的鼻子里开始灌进潮湿的泥沙、口中吃到湿软的黄泥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进入了泥滩之中。
此时的他连大骂的机会都没有,只感觉身体被潮湿的泥土挤压着,往泥滩的深处落去。他能感觉到自己在迅速下沉,却无法做任何事情。
他将所有的力量都用在屏住呼吸上了,只为了不让泥土灌进口鼻,但是已经灌入的泥沙,还是让他万分难受。
差不多在半个弹指后,他就被从那粘糊的泥地里“拔”了出来,冲出湿滑的黄泥之后,他被摩昂拉的得腾空而起,双脚离地。
“你怎么样?”
摩昂一面问,一面提着钢锏,警惕地观察着地面。
“他奶奶的,呛死我了。”灵寿君咳嗽着,驾起阴阳云。摩昂还要说什么,可地面的黄泥却再次发生了变化。
泥沙突然开始攒集在一起,飞速的拱高起来,半空中的众人惊讶地注视着整个过程。在不到一个弹指的时辰里,那姜黄色的泥沙汇聚为一个身长五丈的高大“泥人”。
“这是什么鬼东西!”
周屿安一边惊叹这东西的怪异,一边拽开金弓,向那“泥人”发出一箭。
长箭撕风而去,整根没入“泥人”体内,竟然直接将其穿透,射在它身后的泥沙中。还没等众人做出反应,那“泥人”便悍然发起进攻。
由湿滑黄泥组成的巨掌猛然朝龙女袭来,后者踏云而退,灵巧地躲过这一击,同时手中披帛一甩,霎时如赤蟒飞去,直接将那“泥人”洞穿,在其胸膛出开了一个大洞。
下一个瞬间,一道极亮的刀光闪过,姬怀尘猛然出手,一刀将那“泥人”拦腰劈作两半。
刀锋劈过,那“泥人”霎时松散而开,化作点点泥沙,落在地上,在泥滩上形成了两座泥沙构成的小山。
灵寿君见那泥人被姬怀尘一刀两段,于是奋起双锤,厉声叫骂道:“妖怪!你就这点本事么?快出来和爷爷走上几合!”
他话音未落,只见却才泥人散落在地面上而形成的两座泥山开始变化。这次速度更快,只用了半个弹指,那两座泥山便变作了两个“泥人”。
“难缠的家伙。”娇娘暗骂一声,手中画戟破空而去,立时将那两个“泥人”洞穿。
“泥人”再次分散,化作泥沙落到泥滩上,并再次变化成形。这次,它分散成了四个。
“兄弟们!一起上!”
灵寿君怒气冲冲地暴吼一声,抡起金瓜锤便要冲上去,身后众人也抖擞精神,各持兵刃要跟上。
摩昂连忙止住众人,道:“这样下去不行,这妖怪太难缠了。你砍上一万刀,他还你二万个人。我们不能和他再耗了。”
“那依你的意思,怎么办?”龙女气鼓鼓地,显然是没碰见过这种难缠的家伙。
摩昂嘻嘻一笑:“常言道:'天生万物,万物相生相克'。制敌之法,就在周遭。”
灵玉子立时反应过来,出言道:“你是说,用这长河水来破这黄泥。”
“没错。”摩昂赞许地点了点头,笑道:“还是姑娘聪慧,一点就透。”
突如其来的褒奖,让灵玉子的俏脸微微一红,“那便闲话少说,快动手吧。”她这边话音未落,周屿安那边便已经唤出玉龙来了。
那条玉龙原本在华舆内安歇,突然听见周屿安传唤,便立时从华舆内腾飞而起,在半空中舒爪张鳞,听候周屿安指令。
“快去掀些水来,把这下面的泥人泼上一泼。”周屿安拍拍玉龙的长角,发出指令。
那条玉龙丝毫也不怠慢,立时打一个转身,飞到大河之上推波掀浪。
它瞪大龙睛,望了望岸上的四个“泥人”,巨尾轰然横甩,只听一阵唿喇喇聒耳水声,惊涛狂浪瞬间飞卷高射,如山般袭卷而至,霎时将那四个“泥人”化作泥水。
而令众人意外的是,玉龙所掀起的这一个浪头,竟然将那妖怪也从泥里冲了出来。
“好龙啊!”
惊喜之下,灵寿君夸了玉龙一声,立即从半空中扑下,伸出大手要来拿那妖怪。对方反应极快,迅速从地上爬起来,藤杖微微一晃,又要钻入地下。
电光火石之间,玉龙从口中喷出一道极强的水柱,水柱直接将那妖怪当胸撞翻,令其摔了个四脚朝天。
等那妖怪再次爬起来的时候,一柄闪着寒光的偃月刀横在了他的脖颈面前。
“说!为何要来扰我等?”
凰儿昂起头,恼火地问道:“我们又没来招你,你倒来惹我们。”
那妖怪一瞪金睛,梗着脖子道:“我在此惊禽河内住有三载,是老坐地户。你们捕了我的鱼,抓了我的兽,已是令我恼火,更兼得如今我实在饥寒难忍,便出波涛要寻一个行人食用。不期今日无知,冲撞了诸位。还望恕罪,恕罪。”
“你吃过人?”姬怀尘眯起眼睛问道。问话的同时,手中偃月刀蓦地闪过冷森森的寒芒。
那妖怪耸耸肩,咧开血口笑道:“天下妖怪,有几个不吃人的?我吃的人,都是顺河而下的淹死鬼、倒霉蛋,毕竟这鬼地方,能有几个活人。”
听到他这么说,众人都将目光投到周屿安的身上,想要听听他怎么说。周屿安摇摇头,收回变得散漫的心神,吩咐凰儿去取些吃的给那妖怪——看样子,他是想放了这妖怪。
龙女勘破他的心思,连忙横拦一步,向那妖怪叫道:“想要活命,你也要给我们些东西做些交换吧?”
那妖怪低头想了想,又举头在人群中扫了一圈,面色诚恳道:“我这里也没什么金银、珠翠、玛瑙、珊瑚、琉璃、琥珀、玳瑁珍奇之宝相送,见诸位有细犬、骏马、神兽,独缺个狩猎的鹞鹰……”
“怎么?你要送鹰?”
龙女淡淡一笑,一指站在逼水兽背上歇息的青鸾:“我那青鸾,诸鹰莫能比也。有它一鸾,胜过千万雄鹰。”
那妖怪连忙摆手道:“姑娘此言差异,你那青鸾虽是勇猛,但是个坐骑,追猎的时候不方便。我虽无鹰相赠,但是我知道有一个地方的鹞鹰极俊。”
“什么鹞鹰?在何处?”
娇娘一边将剩下不多的鱼脍递给那妖怪,一边开口问道。
那妖怪千恩万谢地接过鱼脍去,美美的吃上一块,然后咂咂嘴,故作神秘道:“诸位可知,这世间最俊之鹰姓谁名谁?”
众人面面相觑,似乎都不知道,灵寿君猜测着问道:“我闻西方有金翅大鹏鸟,可是此物?”
那妖怪微笑不语,只是摇头。
龙女眯起眼,推测道:“中华有鸢,名黑耳,是此物也?”
那妖怪再次摇头。
灵寿君拍了拍凰儿,问道:“你知道不知道?”凰儿皱皱眉,也略略摇头。
这时,摩昂嗤笑了一声,却没再说话,反而是姬怀尘,曾是天庭大将,见得事多,开口道:
“你们可真是没见过世面,岂不闻'最俊者谓之海东青'之言?”
那妖怪连忙点头,赞叹道:“还是这位汉子有见识,我所说之鹰,便就是海东青。顺着这惊禽河向西而去百里,有一入天高峰,上面有一高崖,名叫'入云崖',有数百只海东青,诸位可自去挑选。”
众人相顾一眼,都没说话。
鹰不是群居动物,极少能形成鹰群。而至于那数百只的鹰群,众人简直难以想象其周遭的环境会成为什么样——那数百只会饿肚子的鹰,会不会已经将周遭的小型动物捕绝殆尽了?
周屿安拍了拍双手,把最后一点泥沙从掌心拍掉,然后将金弓、银箭收了起来,放在驺虞身上的褡裢中。龙女站在他的身后,脸色凝重:
“你还真想去啊?”
周屿安拍拍后背上的沙土,将道袍披上,“要不然呢?”
“只不过是几只鹰罢了,也值得我们走一遭?”龙女甚是不解。
周屿安一笑:“你是不知,那海东青身小而健,其飞极高,能袭天鹅、搏鸡兔。天鹅以珠蚌为食,食蚌后将珠藏于嗉囊,若是碰上有灵性的海东青,能让它捕捉天鹅取珠。”
“那又如何?”龙女依旧不明周屿安的用意。
周屿安抿抿嘴,笑道:“说你傻,你又不服,若是我等入人间之国,岂不是要用钱财?弄几只海东青来,取些宝珠,那钱财之事就不必发愁了。更何况,有了海东青,你我平日里的野味岂不是更唾手可得?”
“那好吧,听你的。”
龙女舒了口气,转身去帮娇娘收拾行囊。
《志怪录》大荒北卷:有大河,名惊禽,其内有妖,青面赤发,善弄沙。此向西百里,有高山,上有崖,名入云,产俊鹰。
时当盛夏日暮,雄伟的高山横亘在蔚蓝的天际之间,山麓间奔驰的巨大华舆竟显得那样渺小。就在华舆向着高山疾驰的刹那之间,灵玉子突然感到了一阵久违凉爽。
燥热的热风在瞬间消失了,仿佛从蒸笼跳到了清凉的山溪。习习山风徐徐拂面,竟是凉爽宜人,当真与先前的酷热不可同日而语。
“这风这么冷,看来那山要很高啊。”
娇娘从华舆中探出头,望向华舆之前骑兽奔驰的众人。
从她的角度看去,众人都的背影落日之下构成了一幅精美绝伦的画卷。
血红的日光之下,三骑悍然奔行,望天犼那气势磅礴的兽吼与逼水兽沉闷低沉的吟叫夹杂在一起。三人那英姿飒爽的剪影,似乎有着独特的魅力。
“周屿安!”灵玉子探出华舆,突然朝前面大叫了一声。
只见前方的一道身影突然停下,旋即一道黄尘如箭般朝着华舆奔驰而来,在华舆右侧极快地打了个转身,掀起一阵漫天烟尘的同时,驺虞似虎咆般的低吼突然响起。
“怎么了?”
驺虞背上,周屿安赤裸上身,手提彩棍,身上尽是汗水,凌冽的山风似乎并没有让他感到凉爽。
“华舆和你们的坐骑可能上不了山,要留下人来看守,你想让谁留下?”
周屿安眯起凤目,这个事情他倒还真是没有考虑过,如今被灵玉子这么一问,便也回答不出。他思虑再三,试探道:
“我意,让灵寿和娇娘留下,你意如何?”
灵玉子莞尔一笑:“纂官既然想好了,那我听命便是。”
“别,姑娘还是说一下吧。”
灵玉子探出一根玉指,将散落的发丝拨至耳后,笑道:“我意,由我和娇娘来看管坐骑华舆。”
“哦?这是为何?”
“灵寿君身手不错,一定能帮得上你的忙。凰儿本是凰,对飞禽有些了解。我和娇娘却是对此一窍不通,恐怕帮了你们的倒忙。”
周屿安点点头,算是默许,然后一拍驺虞,向前奔去……
山脚下,三匹神马打着响鼻,前蹄焦躁地刨着地下黄土。
暮霭沉沉,日头已经几乎完全没入高耸入云的山峰,留个周屿安一行人的光芒,已经不多了。
风声呼啸,众人驾云而上,直望山顶而去,很快便找到了那妖怪口中的高崖。
举目望去,只见那荒凉的山崖上,岩壁陡峭,怪石耸立,直插云霄,高不可攀。崖壁上布满了坚硬的石块,每一块都显得异常突兀,展示着天地那惊人的力量。
崖顶上,苍翠的松树傲然挺立,生机勃勃。它们在向世界展示生命的顽强和坚韧。
更奇的是,在那陡峭的高崖之上,无数灵俊的雄鹰正在展翅盘旋。
周屿安率先按落云头,拉住草根树枝,攀住石缝岩角,一点点向那棵兀立在峭壁上的枝繁叶茂的大青树靠拢去——在那里,可以纵观全局,辗转腾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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