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一刻,那条披帛便将空中的海东青尽数丢到紫金红葫芦中,凰儿将盖儿塞上,朝着众人一晃葫芦:

“尽入囊中。”

驯鹰是个难事。

捕到的这只“玉爪”性情极其凶暴不安,见任何人都拼命冲撞,还会主动向人攻击。

能在野外生存下去的猛兽,对危险之感其实远要比凡人更加敏锐。

那只“玉爪”明明可以察觉到周屿安一行人身上那恐怖的危险气息,以及随时可以捏死它的实力。却依旧桀骜不驯,甚至还敢用利爪攻击靠近它的人。

其乖戾之性可见一斑。

听取了凰儿的建议,周屿安开始实施“饱鹰”的策略。

苍鹰的脾气暴躁,更何况是海东青,所以的海东青刚开始都是横冲直撞,为此头破血流也不停下,甚至一两天不吃不喝。

凰儿并不在乎这些,而是让周屿安等到它们饿得没有多少力气了,便给海东青们喂食香喷喷的“热食”,主要是活鸡活兔,任由海东青们吃饱喝足,令海东青们觉得这比在野外生活要舒适、轻松得多。

这样一连喂上了五日,海东青们的体重明显增长,这时,周屿安又开始继续饿鹰了。

周屿安带着灵寿君和姬怀尘,像填鸭一样,掰开老鹰的嘴,往嘴里硬塞带着线绳的线麻等东西做的“团子”,每次填三四个,两个时辰后又再扯出来,扯出来时那“团子”上都已个个沾满了鹰胃里的油脂。

就这样,几人一连填上几次后,再喂给海东青们少许用水浸过的兔肉,给它们解一下饿,虽不至于让海东青们饿死,但也吃不饱。

再然后,众人又用同样的方法给海东青填“麻花”,再一个个扯出,反复如此,直到看不到麻花中有油脂为止,这时候,海东青们已经饿得皮包骨头。

再之后,就是最关键的一步了。

众人连续几个昼夜不让海东青们睡觉,海东青一有瞌睡的,灵寿君便会敲响铜锣,令那数百只海东青在的铁笼内惊飞一段时间。

几个人轮流守着,只要发现海东青们闭眼就立刻弄醒。这样,海东青们饿了吃不饱,困了不能睡,再脾气暴躁的海东青,最后都会“精神崩溃”,变得服服帖帖,任由他们摆布。纵然飞出去了,也会听从调遣,听命返回。

半月的时间一晃而过。

空中突然传来一阵高亢的鹰唳,穿透着撕人魂魄的力量。惊空遏云。

空旷的原野之上,数百只海东青组成了一片遮天蔽日的“乌云”,在周屿安一行人的上空极速盘旋。

周屿安抬起右臂,一阵尖锐的口哨声从他口中传出。

哨声刚落,雪白的“玉爪”立刻如流星般,降落在他的臂膀之上。

与此同时,凰儿一抖朱红的衣袖,对着空中发出一阵哨音,空中立时有鹰啸做出回应。

紧接着,空中那数百只海东青迅捷的各自散开,朝着四面八方散去。

“太多没用,一只足已。”

周屿安淡淡道。他在熬鹰的时候一直诵经,那些海东青听了经卷,都开了灵智。此次四散而去,必然不会回那入云崖,至于会飞向何方、有何造化,那便要看它们自己了。

天空依旧湛蓝,色如牛乳般的云层缓慢的移动着,远去的飞鹰最终变成了一个个细小的黑点,最终消失不见。

长路远兮,险非常,非常之观常伴险,非有志者不能至其者也。

夏日炎炎,暑风阵阵。一道黄烟从远处疾驰而来,仔细去看,黄烟之中还夹杂着火红的光芒。

那是一头气宇轩昂的望天火犼,身上神火缠绕,正迈动四足飞奔,载着身上那名一表非俗的大汉朝着一队车仗冲去。

“前三十里有村落!”

姬怀尘止住火犼,如炬般的目光投向驺虞背上的道士。后者拍了拍驺虞的巨首,示意停下,然后一摆右臂,身后的华舆立即停了下来。

三匹神马打了个响鼻,焦躁地刨着脚下的黄土。周屿安回头看了看风尘仆仆的众人,思虑片刻,说道:

“去村子里休整半日,化些斋饭来吃。”

密林苍苍,苇草茫茫,其中又不乏起伏舒缓的大片草地,这种地方,是各种野兽生存的上好水草之地,也是剪径强人的逍遥场。

这是距离周屿安一行十余里开外的一处林子,此时正是夏日,行人多去柳阴树下歇凉。这正给了强贼可乘之机。

这林子中确有一伙强盗,有二三十人,拿着些杆棒、草叉、铁锤之类,形形色色。终日在这林子里等候过路行人,好剪径夺财。

“唉唉唉,小的们,都给我过来,让我点点人头。”

一个络腮胡子的胖大汉挽挽袖子,跳到一块凸出地面的黑石上,一边挥动手中的柴刀,赶起懒散的一伙强人,一边大声吆喝。

“那什么,吴老七怎么不在?他去哪儿了?”胖大汉扯开破锣嗓子问道。

人群中立刻有人回应:“那家伙早就回村了,说什么,吃不了这份苦……”

“我呸!”

胖大汉狠狠地朝地上了一口,愤愤骂道:“没出息的东西,注定他吃不上热的。”

他顿了顿,转头将人数在心中默点了一番,然后大声道:“小的们,我们在这片林子里,干的是杀人越货的勾当,既然干了,就要干到底!若是现在你们变了心意,心存侥幸,想要回村过太平日子,那可不成!”

胖大汉眯起眼,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若是回村中,被官兵抓了,可不要怪兄弟们!是你自己走的路,怪不得别人。”

他这话一说,人堆中立刻有了回应:“大王,放心吧!兄弟们就跟着你在这林子做这等买卖,绝无二心!”

“好!”

胖大汉脸上的横肉一抖,振奋精神道:“小的们!都给我拿好棍棒、布起陷阱,等着拿人!”

此时快至秋日,虽是晴明得好,只是酷热难行。

这炎天暑月,若是公子王孙这等有钱人家,必然在凉亭间、水阁中歇息,身边还要浸着浮瓜沉李、丫鬟调冰雪藕避暑。可这支奉玉帝旨意著书的队伍,却只能一忍再忍。

到了晌午,天气更热,那逼水兽是海里的神兽,在这烈日之下行不得,见着林子便要去歇息。摩昂几次三番安抚那兽,摩挲它的脖颈,可却并没有起什么作用。

三匹神马步伐渐重,速度慢慢降了下去,娇娘从华舆内探出头,瞧了眼身旁的众人,却发现青鸾低飞、火犼慢行,灵寿君在正前方赤裸着臂膀赶路。

“这天气,实在让人热的行不动路。”

娇娘叹了一声,缩回了舒适的华舆内。

华舆内,早放上了青铜冰鉴,上面搁着时新瓜果,旁边的凰儿正轻提着一只精美的奔马酒壶自斟自饮。

另一面,灵玉子戴上凉笠儿,穿着一件青纱小衫,正伏在驺虞背上侧卧观景。周屿安一手提着彩棍,一手摩挲着驺虞的巨首,引着众人慢行。

热气蒸人,就似甑锅一般,天空中半分云彩也见不到,又连个风丝也没有。当下天气热不可当,再加上嚣尘扑面,晓是神仙也扛不住。

又翻过一处土冈子,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片浓绿。

那是一片不小的树林,里面树木横生,青草猛长,一眼望去尽是浓绿,再无其他。

“快快快,进去歇息歇息。”

灵寿君振奋精神,急急忙忙地率先钻入树林,一屁股坐到柳荫树下。

那头逼水兽气喘急急,也跑到一棵松树下趴着喘息。摩昂无奈的苦笑了下,翻身下兽,也坐在树荫下歇息。

另一面,青鸾载着龙女急扇翅飞到树荫下休息,火犼也驮着姬怀尘箭也似的钻到柳荫下乘凉。

周屿安见众人都疲惫不堪,便也没说什么,也随着众人在树荫下歇息。娇娘和凰儿从华舆上搬下两桶米酒,又拿来几只椰瓢,众人连忙从树荫下站起来,开了桶盖,轮流舀着酒吃。

无一时,几人便将两桶酒都吃尽了,坐在地上歇息片刻,自觉恢复了些气力,便都上了坐骑、腾起云雾,就要进发。

而就在众人正要从这片林子穿过时,却突然听到一阵震耳的棒锣响,两边树林里霎时闪出三十多人,一个个手里拿着枪刀棍棒,挡在对面,厉声道:“道士!哪里走!”

林间寂静,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棒锣响吓了一跳,只道是妖怪来了,连忙各持兵器戒备,却没想到只是几十个剪径的强人。

姬怀尘略有些恼怒,一挥偃月刀,冷声道:“老爷我今日不想杀人,想要命的,快滚!”

为首的胖大汉一听他这么说,立时乐了:“真是新鲜事,老子拦路劫财,还没见过这么大口气的人——小的们,给我上!”

这伙强人方才在林子中已将众人的坐骑、华舆,连同衣服都看了个真切。最先吸引众人目光的,就是那辆巨大的华舆。而在看到那些神兽之后,他们的心就凉了半截——又喜又惊。

喜的是那华舆奢华,里面坐的必定是大富大贵之人,他们若是截下来这辆华舆,怕是从此之后荣华富贵、衣食无忧。

惊的是那华舆周围一群人,男的精壮,女的貌美,手中兵器放光彩,身下坐骑更是难寻的神兽。

若是他们这群凡人上去截路,怕不是会让对方一挥而灭。

“头儿,这阵仗,咱还劫么?”

一个瘦的像麻杆似的马脸汉子问。

“唔……”马脸汉子的话正好问在胖大汉的心坎上。这实在太有诱惑力了。可劫吧,怕对面神力,万一敌不过,岂不是自讨苦吃?可不劫吧,这又是明摆着的肥肉。

权衡利弊,胖大汉还真是一时拿不出个决断。他还没说话,身旁的一个刀疤脸的汉子却抢先开口了:

“劫,怎么不劫?这么肥的一块大肉,凭什么不吃?莫说大王不是那等脓包,此刻便就是脓包软蛋,也要努力——劫了这几个撮鸟,一生无忧!”

那胖大汉被疤脸汉子的这番话激住了,一时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高振右臂,带着一众强人冲了上去。

当下,数十名强人围成一个扇形,舞动手中的兵器,如饿狼般朝着周屿安一行飞扑而来。几乎就在同时,一根散发着霞光的钢锏破风而去,只是微微一扫,所制造的狂风便将对面的众人掀翻在地。

气浪突卷,摩昂铁锏白袍,立在众人前方,一双龙睛散发着骇人的光芒。

一个破衣烂衫的跛脚男子惊异道:“这汉子倒会弄术法儿。”

“莫管他,大家一起上,宰了这小子!那几个女人还能让咱玩玩!”

人群中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下一个瞬间,数十个强人登时一拥而上,手中兵器朝着摩昂乱打而去。

摩昂提锏相迎,甫一交手,他对这些兵器感觉极不适应,头一锏砸下去,竟然只打残了一个歹人。

强盗们的武器以匠具为主,像什么草叉、斧子、铁锤、短棒,都是他们的兵器。摩昂自幼对战的都是装备精良、体格强健,且法术高强的散仙、妖魔,还从未和这等人交战过。

当下,他龙睛突瞪,手中钢锏如星陨般落下,将一个瘦子打倒在地。只见那人倒在尘埃,嘴唇巘土,连声都没再出一声。

胖大汉勃然大怒:“这混账!老大无礼!盘缠没有,反倒转伤我一个人!”

摩昂一挥钢锏,怒道:“你这伙强人,今日时运不济,撞上我了!稍安勿躁,等我一个个打来,只这一次便让你断了根罢!”

话没说完,一旁的灵寿君猝然出手,手中双锤猛然砸去,登时把那胖大汉砸倒在地。低头去看时,只见那白花花的脑浆和猩红的血液混合铺了满地,那胖大汉俨然断了气息。

正在此时,姬怀尘座下的那头望天犼突然跳了出来,发出一声惊动山野的兽咆,顿时将那群歹人吓得撇枪弃棍,四路奔逃。

灵寿君眼中凶光大绽,举起双锤还要去追,却被身旁的摩昂拦下:“穷寇莫追,你把人脑浆子都打出来了,再多杀他几个又能如何?只不阻碍你我行路便罢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回头瞧了周屿安一眼。后者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咧嘴笑了笑,算是赞许了他的做法。

随着一声喝令响起,一行人启程向前。

他们不知道的是,仅仅在片刻之后,那些四散而逃的歹人便再次聚集在林间的一处。

“大王都死了,要不然我们分分银子,各自回家得了。”瘦骨伶仃的马脸汉子建议道。

“你这话好似放屁。”

还没等其余人发表意见,一个身材壮实、左额头上带着一块胎记的汉子便跳了出来。

这是在这群歹人中,地位仅次于胖大汉的二号人物,从他嘴里说出的话,对其余人考虑去留的结果,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大王死了,我们做兄弟的难道不为他报仇么?”那汉子怒气冲冲,似乎很是悲愤,高声道:“都听我的,给大王报仇,抢了那伙人的金银!”

“给大王报仇!给大王报仇!”

那汉子的话感染了其他人,其余歹人立时发出一阵悲愤的高喊,杀气顿时蔓延开来,惊起林间一窝羽色斑斓的小雀扑啦啦飞起……

高家庄是个人丁稀少、地处贫瘠的村落,它临近的城邦并不多,也都是些穷困之地。但村落所处之地山清水秀,野花盈径,树衬绿水,好景非常。

刚刚下过一场小雨,村头的土路略有些泥泞,靴子踏上去,不免令人觉得有些粘脚。

咚。

一只状如狮虎的巨爪踏在村口那一小滩积水中,激起点点水花。

一头威风凛凛的驺虞昂起巨首,抖了抖杏色的鬃毛。与此同时,一位芳兰竟体的女子跳下驺虞。

她身后环绕着数名虎躯狼腰的大汉,以及一辆巨大的华舆与数头神兽。

在她对面的村落,屋舍错落有致,一条土路从村头贯穿到村末,两旁郁郁葱葱的树木掩映其中。

此时已是酉时,炊烟升腾,空气中正弥漫着饭香。村间不时传来鸡鸣狗吠,不免令众人生出“世间百样好,唯有田园静”的想法。

“进村看看。”

周屿安举步向前,一行人便驱兽跟上。

人声兽吼,立时将村子里的村民惊动了。但在看到那几头身形庞大的神兽后,都远远躲开,闭门不出,只敢在门缝里打量风尘仆仆的众人。

姬怀尘抿抿嘴,不禁苦笑道:“看来,咱们还真是有几分吓人啊。”

“胡说八道,哪里吓人了?”灵寿君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说道:“明明是他们怕冲撞了神仙。”

一旁的凰儿立刻接过话茬,讥笑他道:“真能给自己脸上贴金。”

正说话间,那路边的一间篱笆墙里走出一个老者,开了大门,正要往出走。

周屿安连忙赶上去施礼,两人相见,互道了问讯。那老者将周屿安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这位法师,从哪里来?”

周屿安微微欠身道:“我等从四处而来,去天下四方著书者。今日到此宝地,实在有些困乏了,天色又晚,还请老丈垂怜,让我几个到檀府告宿一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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