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二年正月十四。今天是母亲逝世三周年纪念日。废墟中唯有我记得这个日子。为此,我为母亲绘制一幅画像,悬挂于墙上。

“虽然我生活孤单,但我坚信母亲在天之灵始终守护着我。”

……

“天行四年正月十五。今年废墟的元宵庆典,我依旧无缘参与。但有书砚陪伴,我们在那偏僻小院挂起灯笼,猜灯谜,我感到很快乐。

“与一位朋友共度节日,远胜于与一大群人繁琐礼节、闲聊客套。”

……

“天行四年六月廿八。我在窗前发现一只死去的蝴蝶,翅膀沾湿,显得无比凄惨。我将其安葬在后院假山旁,为它写下一首诗,用树枝为它搭建一座简陋墓碑。

“书砚认为我过于多愁善感。我告诉她,那只默默无闻逝去的蝴蝶让我想到母亲,想到自己。”

………

“天行五年腊月初三。我成功通过考验,成为‘惊鸿笔’的主人。父亲特地在废墟举办宴会,邀请各方宾客共襄盛举;陆夫人、骆姨娘、周姨娘、武姨娘……纷纷前来热烈祝贺,并赠送我许多点心作为礼物。

“但我并不快乐。因为母亲终究无法亲眼见证她女儿崭露头角的一刻。”

……

“天行六年正月初六。我顺利晋升第三境,觉醒神通‘慧眼’。凭借此神通,我能辨别周围之人是否说谎,能感知每个人对我是否真心,也能洞察每个人的善行与恶行。

“书砚认为我的神通并无太大实用价值。

“但我却借助此神通,看清了这污浊虚伪的世界。

“比如,父亲在诸位妾室面前所说的‘你是我最爱的人’,无一为真;再如,父亲那位名为唐荟的学生,表面温文尔雅,实则性情暴躁,常对妻儿施以暴力……”

……

“天行八年十月十三。父亲因叛国罪名,即将遭受株连九族之罚。人们都认为,他与西北蛮族暗中勾结,企图叛乱。

“但父亲告诉我,事实并非如此——实际上,他因无意中揭露了皇帝的一个秘密,触怒了皇帝,招致杀身之祸。

“凭借‘慧眼’神通,我判断他并未撒谎。

“至于皇帝的秘密究竟是什么,他无论如何不肯透露。”

……

“天行九年正月十八。没想到死后竟以这般神奇方式重获新生。

“但我很饿。我想吃点心。

“不,我渴望灵魂。

“我渴望人类的灵魂。”

……

“天行十八年五月初六。阿鸿说,新一代的年轻人太差劲。她设立的试炼,至今无人能通过。

“我告诉她,不必焦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

“天行二十三年十月廿六。今日,废墟迎来一名名为‘长生公子’的少年。

“阿鸿说他极为英俊潇洒。

在踏入废弃的瑞克氏避难所前,瑞克曾经有过一种推测。

他坚信,那被称为“荒芜冰姬”的恐怖幽灵,实则是瑞克家千金瑞秋的亡魂所化。

毕竟,先知曾言,冰姬的“冻蚀”诅咒或许能在瑞克氏避难所内寻得解除之法——这无疑揭示了荒芜冰姬与废土瑞克氏间的紧密关联。

而瑞秋的别称“寒霜仙子”,居于“霜华阁”,无疑是与冰雪最为契合的女子。

然而此刻,读完抽屉里这些斑斓褪色的旧纸片后,瑞克的信念开始动摇。

倘若这些纸片上记录的往事属实,且皆出自瑞秋之手,而非他人伪造。

那么瑞秋的魂魄极有可能仍滞留在这座废墟之内,甚至可能一直在暗中注视着他经历每一场生死考验。

回想起不久前耳畔那若隐若现、无从追踪的喘息声,瑞克不禁脊背发凉。

“被一名无形的女鬼步步紧随,真让人毛骨悚然,”他心中低语,“更可怕的是,她以人类灵魂为食。

“恐怕……我踏足避难所的那一刻,便已成为她眼中猎物。这些考验,不过是她对猎物的精心筛选;而这‘霜华阁’,便是她享用猎物之地。”

想到这里,瑞克紧握口袋内的“裂空石”和“智械令符”,准备一旦有变故发生,即刻捏碎“裂空石”逃离,同时向先知发出求援信号。

同时,他脑中涌现出无数疑问。

“如此说来,那‘荒芜冰姬’又该是何方亡魂所化?

“此外,那昔日统治者有何不可告人的秘密?竟不惜与各派系决裂,对瑞克氏展开灭族行动?

“……”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冷漠空灵的声音:“你看上去颇为紧张。”

瑞克立刻转身。

只见那头乱蓬蓬的少女不知何时已立在他身后。在黯淡星光映衬下,她面色苍白如纸。

正是“孤影笔”的灵体。

“放心,我家小姐不会伤你,”察觉到瑞克警惕的目光,灵体接着道,“尽管重生后,她需依赖人魂维持神智与理智,但她拥有‘洞察’异能,宁可忍受饥饿,也不会伤害任何一个纯洁的灵魂。”

瑞克半信半疑,警觉未减。

从那些纸片中,瑞克能感知到过去的瑞秋是一位善良且敏感的女子——她会为受伤的野猫包扎,也会为折翼的飞蛾落泪。

然而,这废土上的所有邪灵,皆源于阴暗力量的孕育。

在阴暗力量侵蚀下,亡魂的理智与善意都将消散殆尽,最终只剩下怨恨,受本能驱使捕食人类。

瑞克并不相信瑞秋能在阴气侵蚀中保持本性。

“你家小姐也在此处?”他沉默片刻,向“孤影笔”的灵体询问。

灵体点头又摇头。

“十五年前,她已彻底抛下尘世一切束缚,化身为荒原之巅的冰雪女神,”灵体平静回应,“如今留在我身边的,只是她最后的人性碎片,以及复仇的执念。”

在灵体述说间,室内帷幔的灰白薄纱轻轻摇曳,仿佛在回应灵体的话语。

“另外,我家小姐托我告诉你一件事,”灵体稍作停顿,继续道,“今日的第三场考验,你已顺利通过。”

“我并未采取任何行动,怎会已通过考验?”听闻灵体此言,瑞克惊讶不已。

要知道,就在刚才的几分钟里,他还在竭力思考如何续写桌上那半首《寂寥曲》。

灵体发出一声空洞的笑,如同风在废墟间呼啸:“瑞克公子,莫非你以为,我在避难所内设置三重考验,仅是为了挑选一位才情出众的新主人?”

因她的声音太过冰冷空洞,笑声听来犹如风卷残骸,透出一股诡异气息。

“那你真正的意图何在?”瑞克微微眯眼,追问。

“我欲为小姐寻觅一位能助她达成心愿之人。”灵体抬眸,直视瑞克。

她凌乱的黑发缓缓滑至两侧。

瑞克终于看清她那双漆黑深邃宛如黑洞般的眼睛。

“她的心愿?”

“你想知道十五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吗?”她向前几步,语调渐高,“你想知道瑞克氏避难所为何变为如今这般景象吗?你想知道那句‘绝望无界’究竟意味着什么吗?”

“我确实很想知道。”瑞克答道。

“请坐。”

灵体骤然消失,下一瞬出现在他对面,将书桌旁的金属座椅拉到他身前。

“多谢。”瑞克坐下。

随后,墙壁上浮现出黑白交织、仿若废墟涂鸦般的动态影像,重现了“孤影笔”灵体记忆中的往事。

只听她冷冷讲述:

“十五年前,由于瑞克氏领袖瑞桓揭露了昔日统治者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被其冠以叛逆罪名,亲自逮捕,处以极刑。

“瑞克氏乃遗民后裔,生存技能远超常人,对付这样的家族必然要斩草除根,以免后患。

“因此,统治者委任泰勒为特使,命他率队前往瑞克氏避难所,没收其资源,消灭其族人。

“或许你已猜到,泰勒此人,实为伪善的变节者。他表面尊重瑞桓与瑞克氏成员,内心却对瑞克氏、乃至所有遗民派系充满嫉妒与敌意。

“无论避难所内的定制武器,还是瑞桓床下的黑色制服,皆是他揣摩统治者心思后,利用瑞桓对他的信任,暗中放置的。

“那时,泰勒启动避难所防御系统,封锁区域,防止瑞克氏成员逃脱;又利用特使徽章上的‘封能阵’,压制所有瑞克氏成员的力量。

“自那时起,整个避难所成为泰勒及其爪牙任意杀戮的屠宰场。

“在泰勒的指使下,他们将杀戮当作娱乐,比拼谁能杀更多人,用何种方式杀人最‘有趣’。

“虐杀、肢解、火烤、剖腹……种种酷刑不一而足。

“而瑞克氏的女性,更是反复遭受他们侵犯。包括瑞克夫人、瑞桓的所有伴侣、侍女文砚、曾为小姐烹饪的那位老妪……无一例外遭受炼狱般的折磨。

“至于瑞秋小姐……被泰勒剥夺能力、强行喂服禁声药,送往废土最大的奴隶市场。

“小姐曾拒绝过泰勒的求婚,令他怀恨在心,故泰勒热衷于目睹仙女堕入深渊、饱受凌辱的画面。

“但以小姐的傲骨,她宁可赴死,也不愿承受这般侮辱。

“于是,当囚车途径荒芜之地时,她趁守卫不备,跃下悬崖。”

“我不清楚瑞秋小姐在荒芜崖底遭遇了什么,”灵体继续以淡漠的口吻叙述,“我只知道,一日之后,她在极度痛苦中吸纳大量阴暗死亡之气,自此化为荒芜冰姬,掌握着至寒至冷的冰霜之力。

“其后,她重返青州,却发现她的亲人、以及曾对她施以援手的人,皆已遭受凌虐、悲惨离世。

“你是否知晓一些末世神话——凡世间残害他人、偷盗杀戮、恃强凌弱、见利忘义、恩将仇报、冷酷无情等恶行者,死后将坠入第二冥府的‘冰冻炼狱’,承受严寒与冰霜的酷刑。

“于是,小姐带着愤怒与仇恨,凭借‘孤影笔’与冰霜之力,将整座瑞克氏避难所变为一座‘冰冻炼狱’。她要让那些**烧杀的恶徒得到报应。

“这便是所谓‘绝望无界咎由自取’。

“三日后,小姐的侍女文砚,因不明原因,在死后化为旱魃,给整个青州地区带来长达三年的大旱。

“然而,罪魁泰勒和他的部分党羽却凭借‘智械令符’之力,躲过了冰冻炼狱的惩罚。

“他们虽无法离开瑞克府邸的范围,却在西北角楼构筑起一座庇护所。

“由于‘智械令符’的存在,小姐与我皆无法进入那座庇护所之内。

“同时,随着时光流转,瑞秋小姐身上的人类情感正逐渐消逝。她愈发如一位主宰冰雪、远离尘世纷扰的神只。

“她担心自己遗忘仇恨,导致那些恶徒逃脱应有的责罚。

“因此,她将我和她最后一缕人性留在这座废弃府邸,等待能助她实现心愿的有缘人出现。”

瑞克一边聆听灵体的讲述,一边默默评估其话语的真实性。

“我有个疑问,”他思索片刻,开口道,“为何你家小姐选择将你留在此处,而非带你去荒芜之地?”

灵体轻叹,面色略显黯淡:“一个死去之人,无法再成为名器的主人;而无主的名器,也无法发挥真正的威力。小姐不愿我为助她,而永远埋没。她期待我未来仍有绽放光辉的时刻。”

听罢此言,瑞克从口袋摸出一枚锈蚀硬币,掌心转动几圈,同时默念“上苍”的名号,悄然一瞥。

正面朝上。

这表明,灵体并无虚言。

瑞克继而问:“我记得没错的话,瑞秋小姐化为冰姬后,具备第六阶的实力;而你也位列‘十二名器’之中。那‘智械令符’究竟有何神通,竟能阻挡你们进入庇护所?”

灵体答道:“因那‘智械令符’由昔日统治者以‘泰坦剑’亲自雕琢。泰坦剑乃天下武器之首,对亡魂及天下法宝——包括其他无主名器,具有极大克制作用。”

“我仅是弱小的第二阶幸存者,在此事上,恐怕难以助你们一臂之力。”瑞克试探性地问道。

“你需要做的很简单,”灵体回应,“你只需成为‘孤影笔’的新主人,并越过庇护所的屏障。其余事宜,我和小姐自会处理。”

“为何选择我?”瑞克追问,“料想在我之前,已有众多幸存者具备完成此事的能力。”

“名器择主,绝非随意之举,”灵体冷哼一声,“你以为,瑞克府中的这三重考验,是随意设计的吗?”

她稍作停顿,接着说:“例如,‘百态诗社’那项考验,便借用了小姐的‘洞察’异能——它不仅检验幸存者的才情,亦考察他们的心性。

“一个表里不一之人,无法在‘百态诗社’上顺利完成一首诗。

“就像泰勒,他虽抽到象征‘坚韧之士’胡杨的签条,但由于他本质上是个卑鄙之徒——即使他曾通过选拔,才智出众,他也无法成功创作一首胡杨诗。”

原来如此。

瑞克心中暗忖。

他先前就猜测过,“百态诗社”上的植物签与诗,与每个人的性情与命运有着密切联系。

如今灵体的这番解释,无疑证实了这一猜测。

接下来,瑞克又提出一个长久以来困惑他的问题:“那么第三项考验又是什么?为何我未有任何行动,就已然通过?”

“因小姐告知我,你是所有幸存者中,唯一并非为自身利益涉足这座废弃府邸的,”灵体淡然回答,“小姐欣赏纯净无暇之人,我亦如此。

“然而在这个世界,太多人已深陷名利的泥沼,无法自拔。”

“瑞秋小姐或许看错了人,”瑞克自嘲一笑,“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俗人,从未觉得自己多么崇高。我闯入这座府邸,实则是想向瑞秋小姐求取‘冻蚀’诅咒的解除之法。”

“‘冻蚀’诅咒的解除之法?你为何需要它?”灵体显然未料到瑞克会有此请求。

并非因为这个请求过高。

而是因为,与成为“孤影笔”新主人相比,这个请求显得微不足道。

瑞克起身,清了清喉咙,道:“我的同伴为了治疗我,冒险至荒芜之地采得一支雪参。其间,他不慎触发‘冻蚀’诅咒,身体状况日益恶化。

“但无论如何,他此举初衷是为了我。若他的行为冒犯了瑞秋小姐,我代他致歉。

“我相信,瑞秋小姐是一位单纯善良、品性高洁的女子。我恳请瑞秋小姐能网开一面,宽恕这位因关爱后辈而误入歧途的长者,赐予他‘冰融’秘术,解除他身上的痛苦。”

话音落下,他双手合十,朝着“孤影笔”灵体、以及那自行飘动的灰白帷幔深深鞠躬。

灵体静默伫立,似在犹豫不决。

正在这时,一片淡紫泛黄的纸片凭空显现于半空,继而轻轻飘落在瑞克脚下。

瑞克捡起纸片,细细阅读。

只见其上以工整的行楷写道:

“歉疚,公子。本体性格乖戾,素来厌恶擅自闯入荒芜之地的不速之客,不慎伤害了公子的前辈,还望公子海涵。

“‘冻蚀’秘术的解除之法,已写在这纸背面。请公子务必收下。

“瑞秋,敬上。”

在阅读完这段文字后,瑞克翻开花笺背面,果真瞧见一段简短的符咒。

“这真的是‘冰融’之术吗?”

他再度摸出锈币,尝试通过卜筮手段,验证这段符咒的真伪。

锈币正面朝上。

这意味着,瑞秋并未对他有所欺瞒。

他来到瑞克废墟最核心的目标,此刻已然实现。

然而瑞克仍在迟疑。

他仍于心底默默权衡着风险收益。

若他选择协助瑞秋完成复仇的心愿,那么他将成为“孤影笔”的新主人;但与此同时,他也将与泰勒直面冲突。

记录中早有记载,泰勒十五年前乃是一名初入第五阶的幸存者。

如此多年过去,想来他的实力已大幅提升。

再者,泰勒手中还握有大荒王亲自镌刻的“智械令符”——一旦对泰勒动手,或许会被王室察觉。

虽然在情感上,瑞克对瑞秋和瑞克族人的往昔苦难深表同情。

但理智告诫他,此刻的明智之选,是运用“裂空石”迅速撤离这片纷争之地,避免卷入瑞克家族与王室的恩怨纠葛之中。

成为名器的新主人,固然引人遐想。

可对于如他这般实力低下的第二阶幸存者而言,未必是一桩好事。

毕竟这“孤影笔”实在是牵涉了过多的因果。

“公子似乎对我们诚意尚存疑虑,”见瑞克久久沉默,“孤影笔”灵体再度开口,“或许,我们先让你见识‘孤影笔’,再做定夺。”

语毕,灵体再次消失原地。

须臾之间,她出现在房间最远的一隅,屈膝,手指在一块毫不起眼的地砖轻敲三下,地砖悄无声息下沉,揭示出一个狭窄的地下暗格。

灵体自地下暗格取出一只金属箱。

此箱外表布满繁复的机关结构——当灵体触及之时,箱上齿轮自行旋转,随后弹簧弹开,箱子“咔”地一声开启。

“尽管我拥有将诗画意象实体化的强盛之力,但我的本体却是极其脆弱的,”灵体一边平静地说着,一边将箱子递向瑞克,“即便是凡人,在发现我的本体后,也能轻易将其握在手中,甚至无需费力就能将其折断。对此我无从抵抗。

“因此,在我处于无主状态时,必须竭力隐藏我的本体,不让任何人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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