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将带着生锈的刀、一些大饼和一些水,把刀藏在包袱下,走上了复仇的道路。

他收拾东西要离开老牛村的时候,钟哭惨了,一会儿哀求他,一会儿命令他,一会儿又对替代他的同僚发起脾气。

老将只好对他说,“还记得我们曾经说过的话么,太阳终究会落下,然后月亮就会升上天空。钟,你要学会长大,也要习惯别离啊。”

钟问他,“你多久回来啊?你会回来的,对吗?”

老将点点头,“会。”顿了一顿,“很快。”

接着他走出了那一亩三分地,到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记不得回到山国国都的路了,只好边问边走。

同时,他也忘了自己老得有多过分了,竟高估脚力,在日落前被困在山中。

等到太阳彻底从天空上消失,天幕像是换成了一张漆黑的布匹。

讽刺的是,他常常用太阳月亮的比喻,今晚偏偏没有月亮,只闪烁着离离晨星,而四下里是群山峻岭,像是一种无形的黑暗,包裹了他。

老将知道自己判断错误,他先是很焦急、烦躁、加快脚步,想要尽快走出危机四伏的山野。

直到某一刻,他听到远处有悠远的狼嚎声,并且逐渐靠近。

老将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他立马去做一件事情:解开裤子,当场撒了一泡尿。

撒了这泡尿后,他心中什么情绪也没有了,一片平静甚至是寂静。

他干脆不再继续走下去,而是坐下来,把食物和酒放在一旁,靠着树休憩,恢复赶路消耗的体能。

然后,他调整了自己的草鞋,又用了几根绳子,紧紧绑在脚背,确保任何激烈的运动也不会脱落。

再把刀摆在最好拔出来的位置,等待着狼群的靠近。

老将和人比武拼杀了这么多年,还没有与狼斗过。

要说心中不紧张,那是骗人的。

不过他很清楚,紧张于厮杀没有任何益处,真正优秀的刀客剑客,在比武时不是不会紧张,而是能够不被紧张所影响。

他控制自己不去多想,而是专注在接下来的厮杀中。

他忽然想到,自己曾经与一位前猎户交过手。

猎户有丰富的狩猎经验,山中不避虎狼,水里不避蛟蛇,并认为人也不过是野兽之一,可以被狩猎。

抱着这种想法,成为了一位主君的门客,要在比武中完成对人的狩猎。

他实在是个天才,也许注定将要大放异彩,可惜碰上了老将。

老将费了一番功夫,才砍下他的头,自己也被戳了几下狠的,却也借此深深铭记他的招法。

猎户把刀尖当做叉子刺人,又把刀背当做罗网罩人。

——我能用吗?

老将扭动着手腕,试了几手,尝试模拟那种出招的感觉。

夜晚很安静,他琢磨着招法来去,渐渐不再紧张。

已经脱离了这么多年的拿刀感觉,似乎在短暂的练习后,重新回到了身上。

在某一刻,他忽然感觉周围的风静止了,鸟雀的声音也停下了,连星光好像都凝固了。

他的动作一顿。

沉默中,老将的手已经按在刀柄上,猛然抬起头。

在黑暗中,他看到几点靠近的绿光。

……

一共是六匹狼,狼足踩在地面上的声音很安静,也很轻盈。

整个过程没有一点突兀,自然得如同无限的黑暗丛林中的一团阴影,忽然显化凝聚,变成了这六团异妖。

它们是某个巨大怪物的一部分,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现在唯一能庆幸的,是自己背靠树木,所有的敌人都在视野之内。

老将安心之余,还是有种错觉,似乎接下来要面对的不是这六匹狼,而是整座黑暗中的森林。

就算度过了眼前的难关又有什么意义,这种森林终究会吞没自己。

这种想法比实际上的打击更为可怕,它会消磨一个人的斗志。

老将没有动,仍坐在地上,手按着刀柄,身子在微微颤抖。

这不是害怕,而是比武场上得来的经验,用刻意的轻微颤抖,保证自己身体的灵活,以防止对方的突然袭击,让自己反应不过来。

老将自己也佩服自己,在这时候居然还突发奇想,想到了墟国的大将白落。

据说他最擅长在打击敌人之前施加恐惧,在战场上威名赫赫,远比他们这些比武的食客更加可怕百倍。

他对敌军造成的压力,会否和这六匹狼及其后的黑暗丛林相似?

这俨然是个如同狼的人,或许比狼更加恐怖。

“呼哧……”

寂静中能听到狼的低吼,那种低吼里的饥渴和野性好像已经超越了语言的界限,像是极力压制而无法压制,终于不住回荡膨胀挤压升腾。

这样的叫声,非但老将能够听懂,哪怕一只蚂蚁听到了,也会闻风丧胆、退避三舍。

声音骤然拔地而起,荒野中的树林顿时被贯穿了,像是一个原本空荡荡的器皿,现在被充斥、盈满,树林子也簌簌作响。

“畜生安敢杀我!?”

老将忽然发出一声大喝,如同霹雳雷霆,随声拔地而起,刀光闪烁而出。

他绝不能够束手就擒,他没有想太多,在这一刻无暇思考,只能按照经验和本能做事。

而经验和本能告诉他:先下手为强!

这一声大喝像是某种冲击,使得充满威胁和压迫含义的狼嚎戛然而止。

它们也不得不惊讶,想象中犹如甜点般信手拈来的食物,好像并不那么容易得到。

六匹狼忽然像是心灵相通般一起动了。

它们飞扑起来,身形在某一刻定格。

幽幽绿色的眸子,居然四溢着血色。

白森森的利齿,在无光的黑夜也闪烁令人心悸的寒意。

鲜红的口舌在唇齿间令人恶心和恐惧的垂下,口涎从中飞溅出来。

在现实中绝无这种定格,老将的眼里只有六道模糊的残影,一瞬间靠近在了面前。

他太老了,眼力跟着退化。

在黑夜中看不清许多细节,需要借助耳朵帮助判断形式,甚至得依靠玄之又玄的感觉。

六狼的动作凌厉凶猛,三头朝着老将的正面撞过来,另外三头却划着弧线,从两边绕在老将的身后。

狼的战术,一向为人们广泛而成功的运用。

老将知道,在这时候绝不能够停下,否则将陷入进退维谷的局面。

于是他一股脑的往前冲,手中的刀光幻化成一阵旋风包裹着他的身体,直冲正面的三匹狼。

这是唯一的胜机,另外三头狼会因为多余的动作,而难以达到同步。

在这一小截短得像是橘子林里两颗橘子之间距离的时间里,老将面临的敌人等若凭空少了一半。

这是他一瞬间的决断,却出自于千百次生死一线的交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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