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氏医馆。

李焕站在门前,抬眼扫去,门前挂着副对联。

左书“心底清静方为道,

右写“退步原来是向前”。

笔法严谨雅致,勾锋中又透出一分狂气,看着至少数十年的笔头功夫。

医馆里头正传出阵阵喧哗声,人声如沸。

李焕迈步而入。

进去是个不大的院子,一株腊梅将谢未谢,中央一口青石古井,沿边爬满绒绒青苔。

再往里是一间屋子,中堂正对院子大门,里面躺着一个已经无力哀嚎的健壮男人,身下垫着的白布被染得透红,触目惊心。

薛庭风周围七手八脚地围了一堆人,全都心急如焚,上蹿下跳。

“如何了?!”

“齐大夫来了么?为什么还不到啊?!“

“就是啊,老薛看着都快不行了,齐大夫到底去哪.....哎!那清源道长呢,道长也没来吗?”

“就是就是,不行咱们换个地吧,这么等着不是办法啊。”

浓郁的血腥味顺着风从堂中吹来,扑了李焕满脸。

“安静。”

嘈杂声中,一声女人嗓音忽然响起,声音不大也不高昂,却像杯中冰块儿撞击,带出逼人冷气。

围在堂中的猎户们像是被震住了,忽然安静下来,面面相觑。

李焕顺着众人目光的汇聚方向看过去。

屋子中堂后面的阴影中,走出一位身姿柔魅的女人,明明声音那么冷淡,整个人却有一种蛇蝎似的美感。

束发长裙,步伐摇曳,款款而来。

周围的农户猎户们被某种高远如天人的气质震慑,自然而然地分立两边。

“老师今日出门做义诊去了,在五十里地外的平江县,大概赶不及回来。

我先帮你们看看吧。”

女人说着话,声音淡淡,目光写意地往人群一扫,浮光掠影一般。

众人呼吸顿时发紧,局促不安起来。

庄重和魅惑在她身上奇妙地融合,碰撞出一种极具反差感的吸引力。

隔着院子,她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忽然抬眸,和李焕对视了一眼。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

女人的目光往下一挪,在李焕肩头停留,嘴唇微张,轻轻“咦”了一声。

像是有些疑惑。

随即,她若有所思,收回目光,也不管周围人吵吵嚷嚷些什么,俯身伸手,纤白的手往下一探。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

薛庭风的上衣已经被巧手拨开,露出冷得发白的胸膛。

伤口恐怖,边缘皮肉已经皱缩在一起,死猪肉似的发白,这是大量失血的表现。

女人眸子微微一眯,像是发现了什么,泛红的发尾从脖子间垂落下来,滑落进微妙圆润的弧度中。

堂中突然响起了几声喉咙艰难滚动的声音。

不少男人面色难堪,逼着自己别开眼睛,对此刻脑子里忽然冒出的想法有些坐立不安。

女人并无刻意勾引摆弄,只是举手投足间散发的风采,就像一株带着剧毒的红色睡莲,远不是普通软所谓意志力能抵挡的。

轻轻易易间,震荡灵魂。

此刻,李焕却停住了脚步没过去,目光沉凝清醒,盯着女人。

不是因为诱惑,他刚刚也直面了那种诱惑,但很快挣脱出来。

而在那一霎对视中,他忽然受到某种微妙的威胁感。

不明显,如雁过无痕,闪烁一下就消失不见。

堂中,女人手轻柔抚过薛庭风的伤口,血沫子和发脓的皮肉组织被清扫一空。

露出伤口的真容。

所有围在薛庭风周围的男人们,在看清的那一刻,齐齐吸了口凉气。

头皮发麻。

那伤口沿着破开的边缘一圈,居然结出了细碎的鳞片。

层密重叠,沿着伤口往外生长,已经蔓延了半个肚子,缓缓渗出黄白色的组织液。

上接胸骨,下接大腿。

而在胸口的一溜鳞片,居然往血肉里粗暴地扎根进去,似乎要直达心脏,表层皮肤像张透明薄膜。

隐约能看见里头收缩鼓胀的心脏。

让人联想到蛇,或者类似的东西,阴冷,湿腻,恐怖。

“嘶!!”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先前看过老薛的伤口,根本没有这些东西啊!”

“老薛,老薛,怎么变成这样了....”

周围围着的人哗得后退一大圈,脸上都是惊骇不定,呼吸急促,后脑袋一股股的麻劲蹿起来。

压都压不住。

有几个人立刻低头去看自己的手,他们刚刚是亲手抬着老薛过来的。

此刻死命地拿衣服去搓手,人都忍不住。

络腮胡壮汉注视那些鳞片,脸上肉一抖,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表情顿时苦涩下来,低低喊了一声:

“老薛啊......”

鳞片......李焕同样注视着那伤口,额头忽然有点痒索索的感觉。

他抬手一摸,双眉中心正在轻微发烫。

仿佛一缕丝线凭空而生,将李焕眉心和男人肚子上的细碎鳞片链接起来。

一种无声的悸动诱惑在脑中产生。

怎么回事.......李焕眨了下眸。

堂中。

女人目光在鳞片上寸寸扫过一遍,才按住胸口中心轻缓起身。

冷如白玉的手指上不沾一丝血迹。

“伤他的精兽不是一般东西,估计快成妖了。如果只是单纯的外伤,或者锐伤都好救。

但这是毒,相当厉害的毒。

他五脏六腑已经被毒素完全污染了,要是师父在的话可能有办法。

但按目前情况发展,时间不够。”

她环视四周,无悲无喜,声音冷淡:

“诸位,实在抱歉。”

话中意味很明显了。

堂中乌泱泱的一圈人,顿时脸色苍白,呼吸粗重起来。

有人捏着拳头,很不甘心:

“上师,真的没办法吗,老薛家里父亲病重还是跛子,都在床上躺两个月了,闺女还没长大,这家里缺不了他....”

女人迈步离开,头也不回:

“伤势不会因为他是个好人或者生活不易就停止恶化,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但无能为力。”

裙裾飘转间,那嗓音轻灵得像在堂中飘浮:

“或许你们现在能做的,就是抓紧时间将他抬回去,和家人见最后一面。

人生总有遗憾,如果无法改变,那就好好接受。”

听到这话,有人忽然怒了,声音一下高起来:

“可老薛是准武师啊!他身子很壮的,真的很壮,我从来没见过他生病,不应该是这样啊....”

女人稍稍偏头,目光轻描淡写过去:

“就因为他是准武师,血气旺盛,所以毒素才发展如此之快。”

只一眼就掐灭了说话那人的怒气,他讷讷张着嘴,与女人清淡目光对视,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深切的无力感。

小个男人的声音迅速低落下来,悲哀道:

“上师,我请求你,能不能用什么药,至少让老薛再撑到....”

咚!

堂中忽地被砸出一声脆响,打断了他们对话。

所有人偏头看去,眼皮都是一跳。

嚓嚓嚓....一阵布料在地上急剧拖行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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