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醉心殿后,蕙兰有些心神不宁,潜意识中,总觉得似乎有不祥之事将要发生。

她终是忍不住遣思冰外出,让她探听一下,皇上是否已下令处置安嫔。

约摸半个时辰后,思冰返回,面色凝重地走进门来,诧异地对蕙兰说道:“娘娘,奴婢方才听闻,温太医……温太医今日向太医院递交了辞呈,还特意求见了皇上……

他言家中双亲年事已高,欲归乡安居,以守父母身旁……听闻皇上应允了!”

蕙兰惊愕地望着思冰,随后明白了温秋实所说的“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帮你了”的含义。他即将离开皇宫,离开京城,陪伴父母返回故乡襄阳。

此生,他们恐怕难以再会,自然也无法再相助蕙兰。

然而,温秋实自幼的心愿便是成为像扁鹊那样的名医。他刻苦研读医书,拜师学艺。常年翻山越岭寻觅草药,为研究药性,甚至不惜亲身试药。凭借天赋与勤奋,他的医术渐臻佳境。

历经艰辛,他终成年轻有为、前程似锦的太医,怎会在声名鹊起之际,递交辞呈呢?

温家自温秋实祖父那辈起,便举家迁至京城。蕙兰曾听父亲提起,温秋实的父亲初至京城时,年仅六岁。他为官多年,在京城置有宅邸,亦有人脉积累,怎会突然心生归乡之念?

蕙兰心中痛楚地叹息,所谓落叶归根,不过是温秋实的托词罢了。他,只是不愿留在宫中,不愿与自己日日相对;亦或,温秋实担心自己无法自持,唯恐某日冲动行事,害了蕙兰。

他们唯有相忘于江湖。

蕙兰强压心中汹涌澎湃的情绪,竭力用平静的语调,对思冰吩咐道:“如此说来,温太医于本宫多有相助,且自幼相识。他欲离开,于情于理,本宫都应与他道别……你去请温太医来一趟,就说本宫昨日在御花园受了风寒,身体略有不适!”

思冰连声应诺,转身出门。

蕙兰也随之走出,呆立于廊下,茫然地望着庭院中明媚的春光。

此时风和日丽,而蕙兰心中,却忐忑不安,酸楚凄凉。“温秋实,他是否会认为本宫负了他,不肯前来?亦不愿再见本宫?”

蕙兰正胡思乱想间,忽见一片阴影遮住了眼前的阳光。她抬头,只见那熟悉的身影,正躬身施礼:“微臣给婉妃娘娘请安!”

他来了!

蕙兰怔怔地看着温秋实。入宫至今,她首次在青天白日下,如此大胆地仔细端详他。

温秋实依旧清瘦,面容略有憔悴,但那双凝视着蕙兰的眼睛,却一如往昔般清亮深情。

蕙兰移开目光,面无表情地问道:“听闻温太医递了辞呈?欲离开太医院了?”

温秋实微微一怔,缓缓点头,嚅嗫道:“您……您都已知晓……微臣本想瞒着您呢!”

蕙兰心痛难忍,眼前发黑,几欲站立不稳,于是语速急促地说道:“温太医这一走,宫中便少了一位良医。趁你尚未离开,再为本宫诊一次脉吧!”

温秋实已猜到蕙兰传他前来的目的,遂沉默不语,随蕙兰走进正殿的暖阁。思冰与思菱甚是懂事,轻轻合上正殿的门。他们很有分寸,并未跟进。

蕙兰坐在暖阁窗前的贵妃榻上,看着温秋实的眼睛,直言不讳地问道:“是因为我,对吗?”

温秋实颔首后,须臾又摇了摇头。许久,他才轻声言道:“既是为你,亦是为己。与你同处宫内,却不敢相认,只得以梅妃视之,维持应有的距离与礼数,目睹你……着实,仿若万箭穿心……

多年来,我恪守医者本分,不涉足宫内派系之争,唯救人,不害人。然今时不同往日,若……若是你有所需,如昨日那般,我便会陷入两难之境,不助你,不忍心;助你,又会违背本心……”

其实,温秋实尚有诸多顾虑,只是他不愿言明。

蕙兰匆匆打断他的话语:“那我日后,尽量不与你相见,我……我也不再让你替我做事,更不会逼你算计他人,实哥哥,你莫走,你自幼立志成为名医,如今正是你大显身手之时!”

温秋实痛苦地微微闭目,再睁眼时,脸上浮现出一抹无奈的苦笑:“兰儿,我似乎从未拒绝过你的请求,可此次……我无法应你,我,必须要走了。

我们皆在宫内,不可能不见,只要我见到你,哪怕只是听到你的消息,我都无法无动于衷……我会难以自控,流露真情,久而久之,早晚会被人察觉,为你招致祸患。

昨夜,我几乎整夜未眠,深思熟虑,唯一的方法,便是彻底离开你,走得越远越好……如此方可一劳永逸,杜绝后患。 我知晓,你希望我安好,放心,回襄阳后,我会开一家医馆,不再为权贵效力,而是为平民百姓尽一份力,或许,这样更有意义!”

蕙兰的泪水潸然而下,朦胧的泪眼再次凝视着温秋实,心痛到无法自持,“若无意外,我与他早在去年年底便已成婚,我们本应是伉俪情深、恩爱无比的夫妻……”

看着蕙兰无声地痛哭,温秋实面露心疼之色,他解下腰间的帕子,欲为她拭去泪水。

手伸至半空,却又缩了回去,声音微颤,话语凌乱:“兰儿,莫要难过,亦无须自责,只要你幸福,我便无憾了……想来,上天待我不薄,至少……至少知晓你还活着……这宫中人心叵测,即便有皇上的恩宠,你仍要多加小心……”

闻得温秋实此言,蕙兰哭得愈发厉害了。

他缓缓走到蕙兰身旁,再次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柔声说道:“莫哭了,兰儿莫哭了……”

此次,蕙兰并未躲开,耳畔传来他略带哽咽的声音:“曾经,我那般盼望你长大,而今,我却多想回到小时候!”

蕙兰不禁哭出了声,小时候,那是多么遥远而美好的时光。

那时,他们两小无猜,亲密无间。春日里,他带她在邓府的花园玩耍,荡秋千,捉迷藏;秋日里,他采药归来,为她带回一捧野菊花,一把野酸枣,那是深居闺中的她难以见到,亦难以品尝的新奇。

不知过了多久,温秋实长叹一声,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兰儿,我该走了,再待下去,恐引人疑心!”

蕙兰猛然抬头,泣不成声地问道:“你……何时……离去……”

温秋实目光望向窗外,沉缓言道:“三日之后,我将正式从太医院离职……至于归襄阳之事,尚未定妥归期,或许要在京城滞留些许时日……日后,你若身体有恙,可寻苏太医,此人正直善良,我已有所交代……”

蕙兰心如刀绞,仿佛内心最柔软之处被紧紧揪住,她哀求道:“实哥哥,你无需归襄阳,留于京城开医馆,岂不甚好?”

温秋实深深凝视蕙兰,笑容温和醇厚:“兰儿,我行之愈远,你便愈安全!”言罢,他转身离去。

至门口,温秋实止住步伐,并未回头,沉声道:“我走时,你万不可相送,以免我……难以自持,这宫中,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

蕙兰点头,目送他离去的背影,泪如泉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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