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雍都皇城内满眼喜庆,到处都是红绸红字红灯笼,宫女太监传酒传菜,往来有序,犹如涓涓细流。宴厅中央是身着桃粉、鹅黄的舞姬在献舞,好一副盛世国宴的绘卷!

虽道是太子纳妃的婚宴,但靖文帝不仅请来了皇家亲眷,也邀请了所有在京城的四品及以上朝臣,济济一堂,热闹非凡。

不过人群中也不是每个人都洋溢着笑脸的,特别是几位堪称三朝元老的老臣,坐在一起也不过是偶尔互视、喝口温酒,转头暗自唏嘘。白天刚刚发生的将军府抄家案让他们心有余悸——军功赫赫的穆骋江为国戍边三十年,还是太子泰山,如今解甲归田刚两年,就因莫须有的贪污罪被抄家陷狱,叫他们这些白丁出身的文臣还能如何自保?

最令人惊讶的是,牵头执行抄查圣旨的不是旁人,正是一贯给人正直印象的太子殿下和圣眷正隆的武侯云盛渊!一代名将居然最后被自己带大的义子并女婿、还有提携多年的老部下联手打为阶下囚,纵然不死也是身败名裂、生不如死了。

今天,大靖武将中有名的“千年老二”云盛渊,不仅随太子殿下奉旨打虎立下大功,又嫁幺女为太子侧妃,可见往后真是平步青云,将达朝堂鼎峰!资历浅些的大臣们恨不得跪到云府门口去拜山头,在皇家宴席上,自然也少不得向云将军敬酒贺喜。

崇明穿着一身大红的喜服,在皇上皇后的左侧宠辱不惊地坐着,除非上首父皇母后发话,或者有重臣来敬酒才略作致意回礼。他的身边还空着一张位置,显然是留给太子妃的——作为正妻,哪怕放在民间,今天也值得喝侧室的一口敬茶。

“时辰不早了,太子妃怎的还没来?”皇后终于忍不住,但依旧和蔼地问向崇明。

崇明笑笑,抬手向圣位行大礼:“太子妃今日身体不适,何况来了也难免会被闲言碎语所扰,儿臣叮嘱她不要离开重华殿了。礼数不周之处,儿臣代太子妃向父皇母后请罪!”

靖文帝崇珩听见了,轻轻挥挥手,似乎不当回事。皇后却忍不住说了一句:“……虽是人之常情,但未来终要有一国之母的肚量——太子自己也要有些分寸才好。”

“是,儿臣谨遵母命!”崇明再次行礼后正要坐下,但听崇珩突然对皇后玩笑似的说了一句:“梓童,稍后早些放皇儿回宫即可。今天毕竟是他的大日子,也别叫新媳妇在芳华殿里辜负了良宵。”

皇后闻言笑着点头称是,崇明拿起桌上的一杯酒,向崇珩遥敬后一饮而尽。

一个时辰前,他穿好喜服离开东宫前问过女官,说太子妃正在换衣,他自知还有场面要应付,也不便等她同去大殿,留下话就先走了。如果灵韫愿意出面,自会在开席前抵达大殿;如果她身体不适或者还是拉不下脸,再等也没必要。

那云家幺小姐就在大殿后厢房候着,只等吉时出来与太子拜堂就算正式成为皇家新妇。早两年,她才十四岁时,曾跟着父亲近距离见过太子,那硬朗的眉峰、多情的眼眸、高挺的鼻梁、红润的薄唇、宽厚的肩膀、颀长的身材,莫怪人人见则痴迷,相思成疾。只是当时痴梦了一场,不敢想有朝一日真能嫁得玉郎,怎不欣喜若狂?

吉时将到,崇明没来由地烦躁起来,想喊路公公来侍奉,才发现他被人叫到了一旁正在耳语,不知是不是灯烛摇曳的原因,路公公的脸上忽白忽暗。

他终于攥紧了手里的拂尘行到太子身后,凑到他耳边低语。

崇明蓦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路公公,随即起身,来不及交代半句,拔腿向东宫奔去。突变的局势让宴席戛然而止,众人面面相觑。崇珩和皇后都不得不看向自己身边的太监,最终从那个向路公公传话的人嘴里听到了原因——太子妃自戕了!

“嘭”的一声巨响,崇明推开了重华殿的大门,一眼看到了在榻前跪倒成片的宫女和太监。恐惧让他收紧了呼吸、放慢了脚步,目不转睛地走过去,看到榻上那个女子,在一身绛红喜服的衬托下,她的脸色苍白如纸。

“灵姐姐!”他一个箭步冲上去,直接跪倒在了榻边,顺势拉起她的手,才发现,尽管手腕上已经绑上了白色的绷带,但鲜血早已洇透了喜服的袖子,只是血染红绸、始终不分明罢了。

“太子妃……换好了喜服,让奴婢们先退下,说冷静一下就能去大殿……奴婢们等了很久没听见动静,下官怕有意外,斗胆进来看看……才发现,才发现,太子妃……在案前,用碎瓷片自戕了。”

崇明闻言,微微抬头看向自己常坐的那张书案,洗笔缸里还俨然留着没来得及清理的殷红血水、地上也有点点未干透的红渍——那景象,让他这个见惯了沙场血腥的战将竟也不寒而栗,一把紧紧抱住了灵韫渐凉的身体。

两个时辰前,他们才在这榻上温存过,彼时他还觉得她烫得像团火,然而此刻,同样的身体,即使都穿着厚重的红衣,她却冷得像块冰。

他把她抱在怀里,希冀能用自己的体温将她焐热——灵韫确实感到了这熟悉的怀抱,勉力睁开眼睛,看到久违的一身喜服,竟然微微笑了出来,嗫嚅着:“阿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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