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小女孩的身边,视线落在对方因为身上无二两肉而耸起的蝴蝶骨上,不由得皱了皱眉。

小姑娘瘦得跟杆儿一样,那小男孩却胖得跟猪一样,他们是一家人还是什么。若是一家人,这未免也太偏心了些吧。

说到这里,赫莉娅忽然想起自己触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祈愿气泡的内容,那个重男轻女的妈把来送饭的女儿赶出神堂,还骂得特别难听,那一整个村子似乎都不怎么看得起女人。

该不会……这附近的村子都有这个所谓的重男轻女的传统吧……

她到现在都没能看到小女孩的脸,所以也无法判断她与死者到底是什么关系。

赫莉娅紧盯着小女孩瘦削的背,听着她反反复复都在念叨着要神明来救她,还在琢磨着这场凶杀案,陷入沉思时自言自语说了一句:“会是你杀的人吗?”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这仅剩一人的地下室里却足够清晰。只见那个小女孩身子猛地一颤,突然停止了祈祷,小小的地下室里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赫莉娅正疑惑,刚想再说一句来验证自己的猜想,就看见那小女孩忽的砰砰磕起头来,听声音便知道她完全没有收着力气,每一下都很重,很快便见了血。

“奥恩神……对不起……我深知我有罪……我杀了人……我杀了我的亲弟弟……我罪不可恕……但我……但我也只是想活下去啊……”

“我……我没有办法……是他想先杀我的……我明明已经把食物都让给他了……但他还是想要我去死……趁着我睡觉拿油灯砸我的脑袋……差一点我就要被砸死了……”

“我早就知道……我早就知道他想杀我……他一直都很讨厌我……可明明我什么都让着他……家里有什么好的东西都给了他……他为什么却不知足呢……”

“在家里都是我在干活……可妈妈却总是骂我打我……明明是你干了坏事……却总是我替你背黑锅……妈妈也总是相信你……凭什么!凭什么啊!”

“是你!是你先动的手!我不过是想活下去!我有什么错!我有什么错!”

原来是这样……赫莉娅倒是没怎么感到惊讶,应该说,在知道这些村庄有着极度重男轻女的习俗后,她就猜到了一切。

她不觉得这个小女孩有罪,相反,她觉得对方干得漂亮!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她没有被这个村庄驯化!

或许她的确是为弟弟的死感到愧疚,但她深刻意识到了这不是她的错,她想活下来这一点本身是没有错的,毕竟人是自利的生物。弟弟能为了活下去拿起屠刀挥向她,她又凭什么不能反击呢?

重男轻女的根源不过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

在依靠森林资源为生的村子里,男人们相比女人们更有力气,更加强大,能够对抗魔兽,获得生存资源,保卫家园。

在村子里,男人是一片天。

曾经的母系社会是因为女性作为提供生存资料,也就是挣钱养家的角色,所以她们的地位很高,因为男人要仰仗女人才能生存。

但在村子里,森林对于女人们而言太过于危险,加之女性在力量上天然要弱于男性部分,从整个族群的角度来看,她们在这样的环境下很难生存,所以不得不变成攀附于男人身上的菟丝花。

可其实在这个村子里,女人做的一点都不比男人少,只是因为她们不是养家糊口的那个人,没有掌握生产资料,以及在男性主导的话语体系的影响下,她们开始自我贬低自己,认为自己不靠男人就无法生存。

久而久之,在一代传一代的驯化之下,女人的地位变得越来越低,她们开始把男人视作为神,视作为她们世界的中心,而把自己放在了最低贱的位置,无条件地听从顺服。

妈妈是依附于爸爸的,妈妈也是依附于儿子的,女儿是依附于父亲的,也是依附于弟弟或哥哥的。

女人成了男人的附属品,只因为她们是弱者,他们是强者,弱者不依附于强者,就无法生存,就会被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所吞噬掉。

但事实就真的如此吗?当然不是!

男的就一定比女的要强吗?女人就一定要依附于男人才能生存吗?不见得如此。

村子里肯定有力气比男人还要大的女人,她也能够斩杀魔兽,打猎捕食,养活家庭,但她没有这么做,而是跟其他女人一样当着家庭主妇,做着差不多的事,为什么呢?

因为她被驯化了,在她的认知里,女人天生就是要做这些的,伺候男人是她们存在的意义,而养家糊口则是男人要做的事。

这种驯化才是最恐怖的,悄无声息,就像流水轻轻冲刷石头一样,在潜移默化之中一点点将石头磨平了。

“你没有错。”赫莉娅开口道,但见小女孩依旧在磕头,她不得不提高了音量,“你没有错!你想保护自己,这并没有错!”

可小女孩却听不见她的声音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对于这个劳什子奥恩神有着这样近乎狂热的信仰,或许是因为平时被灌输的观念,又或许是人之将死便不由得奢望奇迹的发生,不管是因为什么,赫莉娅都不会放任不管。

因为她需要的是她,而不是祂,她会帮助她,但祂不一定会帮助她。

“父神!我该怎么把话传递给她!我需要您的帮助!”赫莉娅大声喊道。

可下一秒,她眼前天旋地转,意识恍惚,眼睛一闭再一睁,她就回到了壁炉前。

她猛地抓住身旁沃特西塞的手臂,着急道:“父神,我想跟那个女孩说话,你能帮我吗?”

“或者您帮我传个话也成,就说她没有错,让她好好等着,我会去救她的!”

“阿娅,你冷静一点。”沃特西塞按住她的手,轻拍了两下,“我已经传话给她了,依她现在的情况大概率还能撑两到三天,不要太过担心。”

听到沃特西塞的话,赫莉娅才总算冷静下来,捂着心口轻喘着气,平复自己躁动不安的心绪。

沃特西塞轻拍着赫莉娅的后背,劝慰道:“现在天太晚了,找人的效率不高,今晚好好休息,明早把这件事跟其他队伍的人说一声,大家一起找,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找到人了。”

“嗯,我知道的。”赫莉娅点点头,表示自己不会太冲动。

“而且,刚刚我发现了一件事,我不确定现在是不是说这件事的最好时机,但我想你一定想要知道这件事。”沃特西塞缓缓道。

在赫莉娅的注视下,祂抿了抿唇,“我刚刚替你筛选祈愿时发现,可以说绝大多数的祈愿都是在你还在塔内时向你做的,但你刚刚听到的那个……”

“是唯一一个在你离开塔之后所做的祈愿。”

“那个女孩,是你如今你唯一的信徒了。”

听完这个消息,赫莉娅沉默了很久,她出神地望着壁炉里燃烧的火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沃特西塞也只是坐在一旁默默陪着她。

良久之后,赫莉娅喃喃道:“我会救她出来的,一定。”

屋外传来脚步声,应该是莉迪亚她们巡逻回来了,她跟沃特西塞对视一眼,看着对方的身影一点点消散于眼前,融入自己体内。

“嘶!外头实在是太冷了,就怕是那帮魔兽也扛不住啊!”阿尔一边嘟囔着一边站在门口拍掉身上的落雪,而后哆嗦着往温暖的壁炉这边走来。

“怎么样?”赫莉娅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位置给她们二人。

“跟白天差不多,安静得连虫鸣都听不见。”

“我怀疑这座村庄会呼吸的就只有我们这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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