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波濒死的灵魂苍白无力,却用尽所能救了专诸。

那面铜镜汇聚了往生者太多的戾气,在天际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月波的灵魂被这道光芒吸引,朝它飞过去。

就像后世的“祛魅”那样,月波祛除了这面铜镜上的戾气,像一个真正的母亲那样,将这个八九岁的小子紧紧搂在自己怀里,把自己的体温传给他。

我熟悉月波的音频。

月波的呼唤校正了我转世的方向,我相当于从月波那里接手了这个小子。

这个小子就叫专诸。

专诸虽非刚从母体中分娩出的婴儿,但由于是在月波的怀里重生的,所以基本上就是我的转世了。

每次转世,相当于我的记忆又重叠了一层,所有的记忆都不会消失。

在这个意义上,我的永生实际上是对特定记忆的传承。

这一次转世为专诸的确非同寻常,我因此成为司马迁《史记·刺客列传》中继曹刿之后第二个出场的人物。

说来也怪,从字义上说,“专诸”古书写做“鏄”,“鏄”是一种姓氏,但也指一种淡水鱼。

联系到后来裂鱼腹而出的鱼肠之剑,这个姓氏似乎暗示了我的命运。

我父母靠杀鱼为生,在棠邑,杀鱼好于屠夫,一则因为杀鱼流血较少,二则因为棠邑乃至姑苏城这一带的居民都喜欢吃鱼。

“侬今儿个吃鱼了么?”

“侬家吃的什么鱼?醋鱼还是咸鱼?”

“震泽里的鱼最好吃,震泽里的鲥鱼是最好吃的鱼。”

专诸的父亲把活鱼从木桶里捞出来,递给妻子,她的手腕一摆动,手中的刀就有了方向和力量。

那鱼乖乖的就被掏空了内脏,剜去鱼鳃。

再拿清水一冲洗,客人带回家就可以上锅烧了。

杀鱼也是有诀窍的。

“杀鱼过程中间不要冲洗,一冲洗就没那个鲜味了。”

这是父亲的经验,也是母亲的经验。

我的父母杀鱼都是杀完了再冲洗,收拾得干干净净,人们都愿意到他们的摊子上买鱼。

有讲究的,鱼鳔呀、鱼肠呀,甚至有时候连鱼头都懒得要,就留在鱼摊上。

有时候还有鱼籽。

于是一家人差不多天天都能吃鱼。

吃鱼聪明,所以我很聪明。

这样聪明的孩子,才会发现日常当中的异常。

就发现了杂草堆旁边的那面铜镜。

那天因为抱了铜镜导致死亡,这事儿专诸的父母并不知道。

专诸被月波的灵魂呼唤回来,又成为我的转世,他的父母当然也全然不知。

这样也好。

省去好多解释和周折。

许多人骂过我。

“专诸助篡逆,是个不折不扣的坏蛋。”

“专诸有私人野心,简直是这种野心的奴隶。”

“专诸是一个没有脑子的义侠。”

到更远的后来,骂法有越来越高档的趋势。

“专诸并不具有真正的尚武精神,只是狭义上的忠君,实际上是为傀儡君主而死。真是可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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