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陆延陵的左心口处一幅活灵活现的小像,眉眼昳丽,何等熟悉,除了赵亭还有谁?
赵亭盯着那块皮肤,蓦地回神,又听陆延陵脆生生一句:“娘子!”一时反应不过来,只皱眉,他喊的谁?
生下赵慕黎的女子?把他认成那女子了?
赵亭绷着脸,手背擦过那小像,抬眼,一瞬不瞬地审视陆延陵:“是那女子和我生得像,还是特地纹这刺青来骗我?”
陆延陵指了指小像,双眼闪着亮光,描摹对比着赵亭的脸,忍着肩胛骨的剧痛,笑容灿烂无邪,“娘子,为夫找到你了。”
赵亭似被灼烫到眼球,眼神闪烁一下,撇了开,松手,退离三四步,垂眸思索片刻,冲陆延陵笑:“对,我是你娘子,但你忘记你是个彻头彻尾的负心汉、人渣了吗?你抛下孩子、抛下家庭,和别的女人跑了,还记得吗?”
陆延陵无措的呆立原地,结结巴巴:“我……我忘了——对不起,我不好,我一直在找你们——”忽而捂住头,既疼痛又低落,“我忘记所有事、所有人,连我自己是什么人也不记得,因为看到这个人像,才偶尔出现一些碎片一样的回忆。回忆里,我好像叫你娘子,所以一直在找你。”
其实喊娘子的人是赵亭,一声声、一句句,心肺似乎都泛起一层层甜意,可后来一次次反刍回忆才发现陆延陵从未回应过。
思及此,赵亭的心恢复冷硬,脸上的笑倒是更柔和:“除此之外,你还记不记得黎儿?”
“谁?”陆延陵一脸茫然。
“你儿子。”
陆延陵呆呆的,“好像有婴儿哭声,很嘹亮,刺得耳朵疼,很多血、很潮湿……”他抱住头蹲下来,摇头说:“我不要想了。”
赵亭单膝蹲到他面前,虎口卡住陆延陵的下巴:“再想想,那孩子和谁生的?”
陆延陵瞳孔虚化半晌,吞吞吐吐:“……和你。”
赵亭一瞬收起笑,抿了抿唇,猜不明白他是只记得自己、还是太保护那女人才想不起来,“你现在想要什么?”凑上前,看着他瞳孔里的倒影越来越清晰,声音刻意放轻,“找到妻儿后,你打算怎么做?”
陆延陵既兴奋又骄傲,像期待了许久终于得以表现,于是斩钉截铁:“去江南!”
赵亭僵住,随即愠怒:“你与我的承诺,你给她?”喊娘子的是他,陆延陵的妻儿与他无关,所以当初浓情蜜意时许下的承诺竟也是从旁人那借来的?
“犹有桃花流水上,无辞竹叶醉尊前。”陆延陵肩膀瑟缩了下,仍念出这句词,却是非常通畅,没一个字结巴,仿佛一千多个日夜反复于口舌间咀嚼过才有如此熟稔度。“江南小院,盖一个桃花坞……”他很费劲地回忆,不知不觉弯起眼睛:“小院要临水而建,一年种三五十株,也许十年便能种满一个坞,吃桃子卖桃子酿桃酒——你还说不会腻……是你说的,对吗?”
他们不是没有好时光。
被关在毒娘子医庐后方悬崖中间的山洞里半个月,阴差阳错之下,肌肤相亲,交颈缠绵、耳鬓厮磨时,也曾松动冷酷抗拒的姿态,剖开柔软的内里,描绘少年时仗剑打马过江南留存在记忆里的旖旎盛景,邀他共筑美梦、又许他同行。
美好、动人,勾得赵亭神魂颠倒,一颗心迅速沦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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