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蹇想。

黎东先生问:“可借您桌上的蚕豆一用?”

周蹇将装着满满一碗的炸蚕豆推过去:“裴老想吃的话,我可以让人给你装一整袋带回去,也请你的主公尝尝。”

黎东先生捡蚕豆在桌上成堆成堆地摆了起来,周蹇起初不以为然,看着看着,意识到这是在干什么,陡然后颈一寒,毛骨悚然。

这是在摆他的军队布局,连数量比例都相差不大。

黎东先生指着不大不小的那一堆代表着虎贲营地的蚕豆,说:“这是五百人。”

大家出来打仗都会吹嘘一下自己的兵力,比如他号称自己带了八万大军,包括戎车一百乘、虎贲三千人、甲士五万人,实际上只有一半多而已,还没算上之前的损耗。

黎东先生既没挑明,周蹇也只能跟着装傻,只是额上已经渗出了涔涔冷汗。

接着,黎东先生从袖子里抽出一根长布条,他将本来都摆放齐整的蚕豆全部推到一旁,再将布条摆成一个弯曲的形状,很明显能看出来这是昭国境内的珉河。

最后他将桌上的两个空茶碗给倒扣过来,放在代表珉河两岸的地方。

“咯噔。”

这次,黎东先生执拿了一枚蚕豆。周蹇此时已经无比明白,这枚蚕豆就代表着他自己。接着,黎东先生以执棋的手势,从河的下游推到上游,到两座茶碗山的中间时停下,道:“将军想必从这条路推兵到王都,我的主公已有准备,你讨不了好,如果一意孤行,恐怕要葬身于此山脚下。

“到时我会给你收尸,将你的头颅送还给你的父母,只是可怜他们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黎东先生言罢,拍拍手,也不收拾被他弄乱的桌子,向惊愕无言的周蹇告辞,施施然而去。

周蹇惊惶一日,夜不能寐,在枕席上翻来覆去。他想不通裴桓是怎样知道他的真实兵力,又是如何精准地猜出他的用兵意图,是他们的军营里出了间人?还是如裴桓所说,进了昭国以后,有无数双眼睛在窥探他?

真可怕。

最可怕的是他无法想象能驾驭这般鬼才策士的人究竟是怎样人物?

他应当没多少兵力,也来不及调度昭国主力军过来。

要不要换一条路走?还是换一个战略?思来想去,他犹豫不决,最后认为,或许裴桓那老狐狸就只是在吓唬他而已。

兵家大忌朝令夕改,既已决定,还是走下去吧。

然而,因为裴桓言之凿凿地说一定会在尧山附近击败幽兵,他与谋士反复商量以后认为对方可能会调大军过来埋伏,他们必须抢占先机,提早过去,才能冲破对方的包围之势。

于是周蹇下令幽兵取消了原定的三日修整,急忙行军,力图提早赶到。

他自我安慰:一个无甚打仗经验的耄耋老儿与黄毛小儿能有什么用?

……

澹台莲州在一山峰高处,与黎东先生一道眺望即将行至尧山的幽兵,道:“先生妙算,幽兵果然惊慌行军,打乱节奏。”

黎东先生道:“他们师出无名,还沿途劫掠,在道义上孤助无援,此减一半胜算。士兵因此而心思浮散,还劳师袭远、骄纵轻敌,再减一半胜算。他们的主帅更是傲慢无礼,轻而寡谋,怎能不败?

“周蹇要么改道,计划大乱,让士兵混乱,要么提早拨军,到时我们抢在他们人困马乏还未休息时进攻,或可取胜。”

论先机,他们有兰药驱使鸟雀帮他们先探知好敌军排布和数量;论后勤,他们有极擅统筹兵粮的秦夫人与杨老将军;论军队,他们有以一当百、可战妖魔的碎月城精兵,更添一支三百好马的骑兵。

三千对两万,尽管他们在兵力上的确远远不足,但再加上他给幽兵主帅下了一剂心理上的猛药。

胜算应当能拔升至四六开。

他们四,幽兵六。

到这里,黎东先生自认无遗策。

他只担心他的这位主公会心软,补充道:“公子,死生乃兵家常事,与妖魔虐杀不同。”

澹台莲州盘髻束冠,但鬓边有几绺疏细的发丝没有梳上去,随风在他瓷白的颊边拂动,他遗憾地道:“我明白,将士就是将士,将士是职责就是打仗,以命相搏,我若轻视之,才是不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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