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她刚到岐江府不久,正比对着今晚能落脚的客栈,走到一半时,不巧,天上下起雨,她怕打湿了包袱,连忙跑起来。

跑跑停停,最后一位好心大娘看她雨中狼狈,唤她到跟前小酒铺前避雨。

她道了谢,便站在对方门檐前,抱着包袱等雨停。

这场雨下得有点久,她刚开始还能身姿端端正正的站着,后来实在站得久了,觉得有点累,便轻轻倚到身后门扉上,勉强放松些。

手中的包袱又抱紧些,她抬眸望着雨中,忧心它到底什么时候停,她还没找到今夜落脚的地方。

望着望着,视线挪开,落到隔着一条街的那座大酒楼上。

三层楼的飞檐翘角屋顶,楼前轩廊,亭阁错落,正门最高之处,横挂一牌匾,上面龙飞凤舞写着弄轩阁三字。

连梨看了好几眼那处牌匾,以确定自己有没有认错。

她识字,从前阿爹阿娘还在时,送她去村里村学待过,所以她识得一些字,但也只识得一些而已,所以自从独自北上以来,每回看那些字,心中都要反反复复揣摩好几遍,确认自己没认错。

又看了好几眼,她打算收回眼神。

这时,那弄轩阁前有了动静,打头两名精神昂烁的男子走着,目光警戒,在他们之后,一身影高大的男人单手负于身后,他信步闲闲,目光平平,一身玄黑衣裳紧紧收缚着他的腰身。他的身边,有人恭敬在与他说话,而他的身后,更是又跟着好些人。

个个冠带矜贵,非是常人。

连梨只看了一眼,便要收回视线,挪着看其他方向。

但当她的目光正要挪开时,那人抬了眼,目光冲这边望来。

无波无澜的黑眸微微眯了眯,他的视线与她撞上。目光停留片刻,男人掀起的眸收回,迈步走进身边人撑起的油纸伞,上到马车上。

不出片刻,马车绝尘而去。

连梨没想过还会再看见他,而且,还是在这样的境地。

她又想,果然,这人不仅仅是看着不凡,他的地位也确实不凡。

脑袋轻轻往后倚,手臂环膝环得僵硬,她不知不觉松上一些,审量着眼前的情形。

那些狱卒前所未有的恭敬,甚至,此时这狱中还出现了着官袍之人。

她进来几日都未见过有正儿八经的官大人来过,可这时,那人身边跟着两三位。他们面色尴尬而悻悻,还有很轻易就能让人察觉的害怕与后悔。

连梨抿了抿唇,目光不由得望向周媱,是因为她罢?

她一进来,这牢狱中的情况就不一样了。

余光中那名男子越走越近了,最终,驻足于牢房门前,示意人开锁。

锁链的当啷声吵醒了脸色发白的周媱,连梨看见她抬起了垂在膝中的脑袋,朝那男子的方向看去,下巴才抬起一半时,连梨很明显能看出周媱僵顿半晌。

连梨收敛眼神,不再看,垂目只盯着自己的膝头瞧。

这个才进来几个时辰的姑娘要出去了,她何时才能出去呢……她没有杀过人啊。

崔厉停在周媱几步之外,目光看她几眼,看她此时的境况。

脸色苍白,衣裳上污垢不止,膝弯上还有血。

眉头皱了皱,点一下下巴,“怎么弄的?”

周媱先没有答,而是下意识看向他身后。

崔厉看到了她的目光,他声音浅平,神色依旧清淡,“霍谡过会儿就来。”

周媱更加沉默了,心中却不住苦涩。

他以为她在找霍谡……

她只是在想,若不是霍谡先来,却是他先闻讯过来找她,那是否说明他好歹对她是有点感觉的。

可这么一句……彻底让她没了幻想。

她有些心死,心口还发酸,这个天之骄子,她爱慕过的人,他的目光始终没分给过她半寸。

鼻头吸了吸,忽然落下泪来。

见她突然就哭,崔厉眼风动了下,他扫向身后的吕成,“你们对她用刑了?”

吕成被问得冷汗直冒。

他不知道啊,他是今天才知道周侍郎家的小姐竟然被关进大牢里的!还是以什么狗屁不通的谋杀罪名。

对方堂堂周大人家的千金,又与霍大人定了亲,岂会亲自动手去杀一个县官的庶子!

他听到手下县官干得蠢事时,都恨不得把对方给宰了。这蠢货,给他惹这天大的麻烦。

狠狠横那县官一眼,他跪下去,开口就想喊陛下,臣不知。但知对方嘱咐,话到嘴边又赶紧改了口,满头大汗,“大人,臣不知,城南狱事,由吴岭管辖。”

吴岭听吕大人提到他,腿一软,大拜于地,“回大人,臣只命人捉拿凶犯,并未叫人用刑。”

他哪里敢啊!谁不知道近来有大人物在岐江府,他听到消息就再三让手下人规规矩矩办事,所以纵然丧子之痛深切,捉拿凶手时他也都是让底下人按规矩来的。

但谁知道他已经如此小心,也只是想找出杀害他儿子的凶手而已,最后竟然还是出了事。

后背差点被汗透,吴岭又骇又苦。

崔厉淡淡瞥他一眼,对他这些辩解之语不置一词。

眼风又扫一下周媱,见她似乎有些力竭了,肩头往下滑,眼睛还慢慢闭上。

他朝身边的手下看一眼,“去外面看看,霍谡可来了。”

“是。”有人快跑出去。

周媱不断的往下滑,最终,直到落于稻草之上也没见他来扶她。心中悲凉,他果然,没有一丝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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