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那粮商的言辞,王阳明便察觉其中前言不搭后语,漏洞百出,心知这借贷之事必有蹊跷,账本上的数字与实际粮食量显然不符。
然而,他初来乍到,不宜直接拆穿对方谎言,便礼貌地听完对方的要求,随即将此事上报给了杨一清。
杨一清闻讯,凭借过人的记忆力,迅速在李进留下的案卷中找到了相关记录。
他曾仔细翻阅,发现这笔借贷记录确实存在,但其中问题重重,不仅数字出入极大,而且记录之敷衍,甚至贪污受贿的蛛丝马迹也隐约可见。
特别是那笔借给朝天十万石粮食的记录,约定一年归还连本带利十三万石,利息之高,如同“驴打滚”。
但更令人惊讶的是,随后的记录竟显示仅隔一天,兴隆号便已将十万石粮食运至兵备道衙门仓库。
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要知道一石粮食重达一百二十斤,十万石便是上千万斤的粮食,怎么可能在一天之内运送十几里地?
当时杨一清就心生疑虑,遂命人详查兴隆号的实力与运输能力。结果发现,该粮行仅有三十余名伙计,且据周边居民回忆,当时并无大规模运粮的情景。这明显与案卷记录不符,让人不得不怀疑其中的猫腻。
经过一番深入调查,杨一清终于发现真相:原来巡抚衙门确实曾向兴隆号等商号借粮,但数量远不及案卷所记。一年前,兴隆号实际运送的粮食不过万石左右。
而李进等人却胆大妄为,虚报至十万石,企图让朝廷背负巨额债务。
那大腹便便的兴隆号大掌柜踱步至会客厅正对的庭院入口,目光所及,除了两侧持刀肃立的护卫外,厅内竟空无一人,此景令他心生几分不祥预感。
正欲悄然撤离,身后忽闻王阳明的声音:“走啊!”随即一股力量轻轻推搡,迫使他不得不前行。大掌柜只得唯唯诺诺应道:“是是,遵命。”
沿廊步入大厅,每一步都似踏在薄冰之上,尤其是面对那些腰悬利刃、神色冷峻的护卫时,他更是汗流浃背,目不斜视,如同窃贼般匆匆掠过。王阳明紧随其后,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心中暗道:瞧你这副心虚模样,倒是省了我一番功夫。
进入大厅,王阳明指向一侧座椅,淡然命道:“请坐。”
大掌柜又是一怔,踌躇片刻,这才像个小姑娘一样,小心翼翼地落座,且只敢坐在椅子面的一角,显得整个人委委屈屈的样子。
王阳明随即退至门外,瞬间,空旷的大厅内只剩下大掌柜一人,连一丝人声都未闻,更无茶水侍奉。尽管外界烈日炎炎,厅内却莫名透出一股寒意,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两盏茶的时间缓缓流逝,正当大掌柜焦躁不安之际,门外传来一声威严的声音:“老爷到!”
他慌忙起身,跪倒在地。
随着杨一清人物步入厅内,王阳明手捧厚重账本紧随其后。
杨一清仅以一瞥,便让跪伏的大掌柜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他缓缓坐定主位,周身散发出的威严,令这位商界巨贾也自惭形秽。
王阳明立于杨一清身旁,宣布:“起身吧,中丞已至,你的粮债之事,现在可以说了。”
前面的气氛营造以及此时杨一清铁青着一张脸,那气场之强根本不是一个做买卖的人能够抵抗的。
别看他家财万贯,可是在杨一清这种封疆大吏面前,那真是没有半点气场可言。
之前他受命而来,信誓旦旦地告诉同伙说,这次我去必然马到成功,一定要让杨一清先吃个哑巴亏。
可现在这大胖子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吓得腿软发抖到根本没有办法支撑他起来。
看他那副狼狈的模样,王阳明连连冷笑。
“大老爷……我……我……小的……大老爷小的……”
平日里这个家伙做生意也是伶牙俐齿,可今天他连说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
见他急得满脸是汗,笨嘴拙舌的那副样子,杨一清到先发话,“你姓何?”
大胖子连连点头:“是的,是的,小的姓何……小的姓何。”
“一年前,你借给朝廷十万石粮食,可有此事?”
提及这十万石粮,大掌柜心中更是忐忑不安。
原来,他当初仅交付一万石,便与李进等人合谋,虚报为十万,企图通过加倍偿还的方式,从中渔利。
原本,他们已精心布局,策划好了一套狡猾的应对之词,甚至信誓旦旦地反复对练,力求滴水不漏。大胖子心中暗自盘算,面对这位新来的巡抚大人的质问时,只需采取“装傻充愣”的策略便可敷衍过去。
譬如,当杨一清询问他们何以能在一两天内,仅凭少数人手将十万石粮食搬运至十几里外的仓库时,他早已胸有成竹,准备回答道:“那时我们皆是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运送粮食,以免打扰百姓安宁。因此,虽耗时数日,但终将粮食稳妥送达。”至于巡抚衙门如何记录这笔账,他便故作茫然,推说不知。
若杨一清进一步追问兵备道衙门接收粮食的具体细节,大胖子也能迅速应对:“我们兴隆号只负责将粮食运至仓库,并请兵备道衙门的官员签字确认即可。至于他们内部如何记录,我们实在无从知晓,只能说是他们内部事务。”他总能巧妙地推卸责任,要么将矛头引向李进,要么就说是兵备道衙门的问题。
而事实上,李进早已被他们收买,兵备道衙门也几乎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他们自信满满地认为,即便杨一清想要彻查此事,也会遭遇上下一心、众口一词的抵赖,没有足够的证据便无法动他们分毫。
然而,当他们真正面对杨一清那威严的目光和不容置疑的质问时,那些原本信手拈来的谎言却如同卡在喉咙里一般,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们反复演练的狡辩之词,在杨一清的强大气场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这不过是一年前的事,你身为兴隆号的大掌柜,怎会如此健忘?”杨一清的声音既威严又透着不容抗拒的力量,他敲着桌子问道,“你来详细说说,当时你们是如何将粮食运到兵备道衙门的?用了多少人?又是什么人接收的?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大胖子跪在地上,抬头望向杨一清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心中恐惧油然而生。
他颤抖着声音,试图编造新的谎言,“这个……这个……当时……当时是巡抚衙门出动了官兵……”
杨一清打断他的话:“出动了多少?是哪一营的官兵?领头的是谁?”
“这个……这个……”大胖子又说不出来了。
“死到临头还敢扯谎,事关十万石粮,谁能在不知运粮人是谁的情况下,让其运走!!”杨一清的声音如同惊雷,震得大胖子耳膜生疼,他彻底崩溃,跪在地上,无言以对。
“这这这……”大胖子跪在地上,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见他如此狼狈,杨一清怒不可遏,拍桌怒斥:“事到如今,还敢狡辩!根本没有官兵助你们运粮,你也未曾有十万石粮食借巡抚衙门,这多出的粮食究竟从何而来?速速从实招来!”
这一声怒喝,彻底击垮了大胖子的心理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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