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着二哥在宫里的“权势”,夏正言平时不大待见什么沈、马、邱、相,他对曹、许、安家也有许多不满。但若说夏正言最不待见的,却还是祖上曾入赘夏家,后来又恢复了祖宗名号的何家。

林师海却是何家赘婿,而且一看就是个读过书的聪明人,由不得夏正言要打他的主意。所以平日里,夏正言有事没事的,就喜欢去康家药店里找“小林子”套个热乎。

那是憋足劲地要去掘了他何家祖根的坏主意呢,当然热乎了!

夏正言也不去想林师海能否如他所愿,等到何老爷熬过百年后,真就在何家鸠占鹊巢,恢复他林家的祖宗衣冠?管他呢,只要有这种可能就好!

何况夏正言的出身极为贫贱,平时很难被其他人家正眼瞧过,心中正自形惭愧呢。而林师海的赘婿身份,却一点都不比他的出身更好。似这种优越感,也让夏正言十分受用。

林师海却想借着交往夏正言这样的无赖子,渐渐磨掉身上的斯文气息。或说自己一个读书人,却莫名其妙地入赘乡间的胥吏人家里?这要传到京师去,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

何况自家的岳父何书光,又何尝不担心自己将来也要鸠占鹊巢?闹不好等到儿子长大后,或者何家岳父归天前,随便一碗美酒夺了自家性命陪葬去,那都未可知的。

所以,自己一个是要大隐于市,不要引起朝廷关注。一个是要抹去身上锐气,别让岳父横生枝节。再一个呢?他也的确想学一些市井无赖的生存之道,莫要让什么人胡乱从背后捅了刀子!

这也是林师海愿意招惹夏正言的理由,至于他的这些想法、念头,就算没有跟康老认真说道,估摸以康廉生的智慧见识,大约也是乐见其成的。

偶尔一些风花雪月的胡闹,自会时时传进岳父何书光的耳朵。就在很多人以为何老爷不定要怎样收拾赘婿林师海时,这位老岳父却压根就没把这些当回事?

赘婿嘛,可不就要这样子放荡不羁!莫非还敢指望林家赘婿能帮着咱们何家出人头地,兴家立业?真到了那一步,那么最后这何家,究竟又是谁的家业?

难道真要在自己临走前,也把女婿带上路吗?却让女儿的下半辈子如何度日去!

看着女儿对林姑爷的浓浓爱意,无论何书光如何狠厉,毕竟早已为人父母了,如何忍看爱女的后半生过得孤独、凄苦?所以夏正言和林师海的关系,一直都处得不错。

哪怕夏正言不学无术,可是交往时间久了,他也能觉察到,感情这小林子的才情高绝,甚至咱们夏口镇上就无人能及的。再要说人家的看事眼光和分寸,他夏正言更是八辈子都学不来呢。

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打地洞。”夏家现在貌似风光起来了,可咱老夏家的种子,却依然是几代人衰败下来很不着调的模样。

难道下一代的夏家子弟,还要送进宫里历练吗?

必须改改种子啊!二哥是个阉人,没了后代也是他一辈子的遗憾。今日若能把“小林子”的血脉弄上手,改成咱们夏家子嗣,想想都要不明觉厉啊?

更何况,这娃子看着是他何家的骨血,但他何家的祖宗,却入赘过咱们夏家。只是后来趁着咱们老夏家失势,这才一手遮天改回子孙姓氏。

所以?严格地说,何家的这个娃儿,依然还是咱们老夏家的血脉!哪怕把官司打到京师去,咱也有道理可以掰扯的。无非就是破费点银子的事情,那算多大的事儿?

只不过,想要养活小林子的儿子,就要设法救活这娃儿的母亲何氏。夏正言可没把握养大一个新生儿,他也没那个耐心。而想要救活何氏,却非要继续挤兑身边的康廉生才行。

“嘿嘿,嘿嘿,我说康老啊,人道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何氏却是你家弟子的内人,这娃儿也是他的血脉。如今那小林子十有八九葬身火海了,难道你这做师傅的,就忍看自家弟子绝后了?”

“你!你!你!夏三儿这厮简直不可理喻!这是救不救的事情吗?啊?医家医病不医命呢!这女子性命,十成里已经去了九成九,那是她命该如此,老朽又怎能帮她逆天改命?

你啥都不晓得啊!似她这样大出血,委实难救喽。这样子?非虎狼之药不得止血。然而她又这等虚弱,真要下了虎狼之药,怕是一时半刻就闹没了。

便是侥幸不死,最少也要折去三十年阳寿呢!”康廉生一边烦躁呵斥夏正言,一边自去捻须沉吟。嘴里还在絮絮叨叨,当真是不知所措了。

夏正言说话很粗鄙,但那林师海,的确是自己不可多得的弟子。良材美玉啊!所谓师徒如父子,自己但凡有点办法,如何不肯帮这弟子在世间留下血脉?

只是强要去救这孩儿的母亲,就只能走当年父亲的老路,胡乱使用虎狼之药了。然而当年父亲行医时,在这夏口镇上当真是毁誉参半,自己又怎能再次一头扎进去?

康廉生一生行医,唯一倚仗的就是“谨慎”二字。诊断勤快些,下药轻一些,再根据病症转换及时调配药剂、用量。左右镇上人家富庶,大多不会在医药费用上斤斤计较。

康家上一代的老爷子,医术高明,也曾被夏口镇的乡亲奉为神医。康廉生却知道,当初父亲只是敢下药而已。别人下一份的药剂,他往往两三份地划下去,自是见效奇快了。

当然也会有倒霉时候,因为他的药效快,有些人家看着患者病情大好了,就不肯再继续跟药,然后误了疗程,甚至要耽误出人命来。

又有时真是父亲误诊了,一剂虎狼药下去,患者就更见不好了。他们也要跑上门来闹事,几次弄得康家灰头土脸,颜面皆无。

等到父亲去世前,就没少嘱托康廉生:“接诊当谨慎,不救不可救之人。用药当小心,务要仔细察言观色。至于病者康复?那个迟缓几日也无妨,反正活人就好。总之,咱家就别再出事啦!”

所以康廉生今日见了何氏的模样,哪里还敢胡乱揽祸上身?这真要出手弄死人命,咱们康家三代人积累的“神医”名号,可就实打实地栽进去了!

“康翁啊,你看这篓壳里的娃子,还在嗷嗷待哺呢。两条人命在此,咱们又怎能忍心不救?你且只管开药去,真要出了事情,马某便是豁出家当,也要帮你证了清白!”

马守德一面把手里烧烂的白褂子胡乱遮住女人下身,一面小心查看篓壳里的小人儿。却见那娃儿也在滴溜溜地打量着他。眼中似乎还有深邃光芒隐约在游离、跳跃,恍若星辰璀璨!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