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衡派·枢机七政殿。

越过三千六百里,横跨五山四河二十六县。从离暗绝地传回一道心血枯竭身死道消的哀怨神念。

这灵光便是玄真道人留在人世间最后的残响,要把死讯传回宗门所在地。

阁老山的第一峰荒无人烟,只有几个外门弟子给山门的香堂扫灰除尘,忽觉一阵炙热灵光冲过门前牌楼,就有弟子惊声呼喊。

“有仙师陨落!大事不好了!”

再往山头走,洗剑池的器物房伙计刚刚牵住赤毛大仙的鞍具,要把这不听话的灵宝畜牲引去兽栏,感受到这股神念,却沉默不语。周遭其他徒弟也是如此——似乎和别院的外门徒弟谈不到一处去。

他们自然知道这神念属于谁,也猜到了玄真的死讯,可是没有大呼小叫,反而像是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

过了织羽阁十六里山路,顺着峡谷绿地往深处寒潭秘境走一百六十里水路,从紫霞关瀑布直冲山头,这神念终于来到枢机处——也是玉衡派首席真传修炼之地,是掌门人处理门派事物的正殿。

祖堂牌位之下,管控六代弟子的灵玉柜台突然传出一声轻响。

玉衡派掌门人孟冬真君没有在意,他衣冠楚楚却没有披法袍,身强体壮却没有罡风护身,俨然是一副凡俗世界读书人的打扮,看不出半点架子,找不到丝毫仙气。

“弟子想要还俗。”十二代首席真传兄弟半跪在地,与掌门师祖请愿。

“哎,你先起来说话。”孟冬真人不紧不慢从蟠龙椅上站起,想去扶起这青年才俊。

要讲起这十二代首席的天赋资质,不说惊世傲绝,也是中原伽蓝庭少见的妖人,有先天金灵根圆满加持,天人感应不成问题,悟性也极佳,才三十六岁的年纪就已经凝丹——是各大门派抢着要的天才。

首席真传弟子:“师祖不肯答应,我就不起来...”

本来在另一侧等候的七代长老听见这句话,突然来了火气,厉声骂道。

“掌门师叔祖要你起来!你敢抗命?!逆徒!你找死?”

“玄德师父...”真传弟子被师尊吼得身体歪斜,险些瘫倒在地,面露惊恐之色。

玄德真人是内门吞金功的传功长老,对于这位小兄弟来说,能进入玉衡派求长生不老,不光要看他天资悟性,也要求师父带路——玄德真人无异于他的再造父母。

掌门真君朝玄德长老瞪了一眼,又不紧不慢念出首席弟子的道号:“剑心小子,我问你,你为什么要还俗?”

“我...”剑心先是犹豫不决,确信师父被掌门拦住,再不能来吼他吓他,然后实话实说:“弟子凡尘未了,与山下十门峡海燕村的一个姑娘私定终身,想退隐江湖长相厮守...”

“糊涂啊!”玄德扼腕痛惜,都被孟冬真君的眼神逼到会客厅的屏风,听见这种混账话还是憋不住心里一口恶气,既惭愧又懊恼:“哪里来的野鸡?要害我徒儿?!”

孟冬真君叹了一口气:“哎,你想退出江湖?”

剑心应道:“是!”

孟冬真君:“人就是江湖,怎么退啊?”

“弟子凝丹以后,修为再难寸进半步,自从十门峡斗恶虎杀器伥,剿了六路妖魔,为民除害...”剑心说到此处,有些心虚:“心里有了人,再难入定养气,感应天地。”

“前前后后三个多月,只能空耗丹房师傅的真元,送来的灵丹妙药我是一颗都不想吃了。内心只觉得惭愧,念头也无法通达。”

“此后灵石俸禄我不要了,首席的丹头药引让给剑胆师弟,玄德师父传我的法器,还是转交给剑胆师弟吧!”

孟冬真君愣了一会——

“——你刚才说什么?”

剑心说:“前前后后...”

孟冬真君指正:“前面那一句。”

剑心接着说:“我想和心上人长相厮守,退隐江湖。可是掌门您说...”

“啊...”孟冬真君点了点头,打断道:“硬退也是可以退的。”

玄德长老目瞪口呆:“啊?!”

孟冬真君朝玄德长老使眼色,要这功业难以圆满的长老收收心。别一天到晚揪住年轻人不放。

掌门人紧接着与剑心说:“小子,你去器物房送还须弥芥子的宝贝,再到枢机处划了名册,领一块护命灵玉走——有朝一日若是受了欺负,你掐碎玉简,玄德师父自然会来救你帮你。”

剑心要跪地叩首谢恩,叫玉衡掌门以肉身双臂托起来,没有使唤真元法力去逼他站直。

“我不再是你掌门师叔祖了,你也不必跪我。你应该跪他。”孟冬真人指着玄德长老,与剑心谈到恩义情分:“他领你入门来,从你十三岁起习剑养气打草劈柴,再到引气入体功法初成,如今金丹即成添寿改命,你最该感谢的,还是你玄德师父。”

玄德长老吹胡子瞪眼,不想去理会这不肖徒儿。他背过身去,不愿受剑心的跪拜。

剑心依然跪地叩首,磕足了九个响头。

“我和玄德师父还有事情要谈,灵玉碎了一块,似乎是玄铁坊的外门长老有难...”孟冬真君把话题引走,“剑心,你去罢。”

“有魔道歹徒要与玉衡派为敌么?!”剑心立刻站起,眉宇间尽是担忧。

“与你没有干系了,剑心。”孟冬真人挥了挥手:“去享受自由人生吧!”

剑心还想说什么,可是掌门的眼神也愈发阴郁,他只好领了最后一道命令,欠身低头慢慢退下。

等到徒弟走了,玄德长老才开始发作撒泼。

“哎!师叔祖!哎!哎!”

他大呼小叫,在枢机七政殿祖灵牌位前怄气惋惜。

“孟冬师叔祖!不是这样的吧!道理不是这么讲的吧!我吞金功一门本来就人才凋零,这六十多年才等到一个灵根圆满的贵命好种!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这小东西贪恋凡尘女色?也能放走了?”

孟冬真君不紧不慢取出柜台里的玉简,找到玄真道人的香包,还没有来得及打开,差些被玄德道人的唾沫喷了一脸。

“稍安勿躁,你这真金就怕火炼——如此浮躁何以成道?迟早被丹毒邪火逼得走火入魔。”

“他又不是你真传徒弟!~师叔祖!”玄德长老委屈巴巴的嚷嚷着:“况且十门峡那村妇妖女只是凡人!剑心与她成亲?岂不是白白空耗几十年寿元?到头来再回山门重新拜师求道——我也要遭受同门耻笑!”

“医字门和火工坊或许会笑话剑心小子,笑他浪费天赋。”孟冬道人歪着脑袋满脸不解:“为何会笑话你呢?”

玄德小声嘟囔着:“我别院一百六十年没有元婴出世了,要我再等...”

“那就是你有私心。”孟冬真君点了点玄德的脑门,打断道:“既然你有私心,却不许徒弟有私心?”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呀!”玄德长老挺直腰板,只觉得自己有理:“他不该听我的?男婚女嫁都得问父母宗族!要我点头他才能娶亲...”

“这不就来找我讨公道要说法了么?”孟冬真君无可奈何的笑道;“你倒是会给我找麻烦,嫌我不够忙...”

“哎!我说理自然说不过师叔祖!”玄德长老拧眉撇嘴,满脸忧愁:“人已经放走了!要我如何是好?”

“剑心走了,你还有剑胆。”孟冬真君轻轻拍了拍玄德的肩:“我看剑胆未必比剑心差到哪里去——你这师父偏心,或许剑心小子早就看出来,不然怎么下山之前,还要为他剑胆师弟求点宝贝呢?”

“这...”玄德哑口无言。

孟冬真君接着说:“剑心他自己也讲,心里有情爱欲魔,放不下也除不掉,更无法躲避遁逃。如果过不了这一关,他连天人感应都做不到,你能替他除心魔吗?不如让他下山去,了却这红尘姻缘五六十年,做一场春秋大梦。”

玄德还是觉得可惜:“只是...”

“哎!再讲下去,就不礼貌了。”孟冬真君调笑道:“你没有历过情劫,修行路上畅通无阻,哪里知道红粉骷髅的威力?”

七政殿大门前的铜炉旁边,还有两个护持童子,听见掌门大人嘲笑玄德长老不懂爱情,都是一副忍俊不禁欢喜窃笑的模样。

“况且他要有血脉,先天金灵根圆满生了几个孩儿——资质肯定不会差。”孟冬真君挤靠到玄德长老耳朵边,轻声说道:“他在十门峡成亲,能跑到哪去?要是有朝一日落难,他还得求你帮忙。”

听掌门师叔祖如此解释,玄德长老的眼睛也越来越亮,再不去追根问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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