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赵晓晓却是没有再去尚可闻的房间。会议结束了,按照习惯,尚可闻的妻子已经到了酒店。他们将会一起在这里度过家庭周末,然后再一起回家。听到尚可闻就要结婚的消息的时候,赵晓晓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那是她博士3年级的时候,为了确定毕业论文选题,与导师闹得很不愉快。她打电话给尚大哥,想让他出出主意。和往常一样,吃过了晚饭,她回到宿舍,收拾了一下,就躺在床上,开始漫不经心地拨号,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夜晚她将会和尚大哥一起度过。然而,电话接通,尚可闻只是匆匆地说,今天不太方便,明天讨论,就挂了电话。这公事公办的语气,让赵晓晓警惕而恐惧。尚可闻在相亲,她知道;尚可闻与一个还不错的女孩深度接触,她也知道;尚可闻也告诉过她,有在考虑是不是要和这个女孩试试看,她也知道。只是,这些信息都来自尚大哥轻描淡写的诉说,听起来,那不过就是春天路边的花,晴天升起的太阳,或者是食堂的馒头那样稀松平常的事情。赵晓晓不知道的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可能她的尚大哥,正在经历着一场传统意义上的恋爱。一想到这里,赵晓晓一下坐了起来,她有些害怕,更多的好像是生气。可是,她又有什么立场生气呢,毕竟当初,提出分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的人,正是她自己呀。

那时候她正是研究生2年级,而尚可闻刚毕业,准备去更偏远的Z市,因为只有Z市能给尚可闻一个编制。两年的异地恋消磨了爱情,BJ的繁华也让赵晓晓的眼睛看得更远,想要的更多。她让尚可闻到BJ,随便找点事情做,等她毕业了,他们就在BJ安家,彻底改变命运。尚可闻则更加现实,在BJ,什么时候能拥有真正的家呢,去BJ,他又能做什么呢,到BJ,他的爸爸妈妈和弟弟又能靠着谁呢。尚可闻对自己有规划,他需要一个暂时落脚的地方,需要一些休整的时间,来储备一些基本的能量,然后继续读博士。他深深地知道,要真正地摆脱贫穷的生活,他还需要更多地时间。只是,在当时的赵晓晓看来,这不过都是尚可闻不愿意闯荡,安于平稳的借口。她不能想象去荒凉的Z市过一辈子,她去过一次,调研的时候,作为大都市的对照组,他们去Z市收集数据。空旷的街道上,风沙凌厉,总让她想起老家的山,她小时候放学了,要去割猪草,风打在脸上,她觉得那山太大,她一辈子也翻不过去。那种感觉让她恐惧,也让她本能地要逃开。后来,尚可闻签了就业合同,入职,开启了新的人生旅程。赵晓晓远在帝都,只能眼睁睁看着尚可闻一步一步离她越来越远。最后一次,她坐上火车,到尚可闻的新单位,看着尚可闻看到她的时候,欣喜的样子,赵晓晓内心毫无波澜。住了一晚,赵晓晓就要回去,尚可闻去洗漱了,她用借同学的拍立得,拍了酒店的床,那是一个标准间,两张单人床,一张整整齐齐,上面放着他们的外套,另一张有两个枕头,一床被子,那是他们昨晚真正在一起的证据。赵晓晓甩着照片,直到它完全显现出来,她把照片装到来的时候就写好的信封里,轻轻地把信封放到了尚可闻的手提包里,若无其事地收拾好东西。尚可闻送赵晓晓一直到了车厢里,等到列车员发出最后通牒,才恋恋不舍地离开,站台上还在拼命回首。赵晓晓知道,她这次来,尚可闻肯定充满了感动,但是,等火车离开了Z市,赵晓晓还是发消息,提醒尚可闻看看她的信。消息发出去,却很久都没有回应。赵晓晓知道,尚可闻只是不知道怎么说。那封信,是一封分手信,和之前很多包含思念、甜蜜,甚至吵架的信不同,赵晓晓的分手信写的冰冰凉凉。感情看不到幸福的彼岸,她只求尚可闻让她自己去找寻幸福。赵晓晓一直不知道,尚可闻如何看那封信。甚至她都怀疑尚可闻是不是根本没有打开信封。因为他并没有回应任何关于信件的内容,他们依旧是看起来不甚亲密的异地恋人。赵晓晓写完了分手信,觉得两人的关系已经退回到了朋友的位置,有些轻松起来。

事实上,赵晓晓读研,几乎没有人知道她在恋爱,即便是一年级的寒假,尚可闻去BJ探望赵晓晓的时候,赵晓晓也只是说,是自己“家里的哥哥”,室友聚餐,游玩,他们表现得一点也不像情侣,这一方面来自于赵晓晓有意的遮掩,另一方面也是尚可闻不善在人前表示亲昵,他隐忍克制,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温柔的哥哥,甚至在他们短暂的宿舍聚会后,赵晓晓的室友试探性地询问,是否可以做她的嫂子,赵晓晓甚至没有掩饰在听到这句话的惊愕,“你看上他什么?”,舍友翻着她手里的《易经》摇头晃脑“潜龙勿用,潜龙勿用”。晚上宾馆里,赵晓晓把头靠在尚可闻的肩膀上,手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尚可闻手里的英语书,故意夹着嗓子问他“有没有其他像我这样好的女孩子喜欢你呀”尚可闻嘴里嘟囔着单词,好半天才笑着回答“傻子,其他人会喜欢我什么呀”,赵晓晓点着头说“喜欢你温柔内敛有涵养,喜欢你帅气的脸庞,喜欢你眼睛里像星星一样的光芒”,说着说着,自己笑起来。确实,除了经济拮据和看起来的审美土气,尚可闻有着一副不错的皮囊,可能在人群中的第一眼并不突出,但细看下来,尚可闻的眼睛圆圆的,盯着你的时候有一股天真与专注,仿佛是很值得信任的老友,刚认识尚可闻的时候,赵晓晓是大二的学生,热衷于参加各种社团,恰逢暑期社会实践,跟着法学院的队伍去偏远乡村普及法律,尚可闻的导师是带队老师,刚入学,但有工作经验的他帮着老师带队伍。实践队一共10个学生,大部分都是城里孩子,长途大巴到县城,再转面包车,颠簸了2个小时,还得步行半小时才七转八转到了村子。村子实际上坐落在一个小山上面,他们去的时候村里正在组织修山路,坑坑洼洼还混杂着各种建筑材料,学生们从一开始的兴奋,到疲惫,到山路的部分,已经几乎没有人说话了,队伍里的4个男孩子负责了所有的行李,好在他们事先带的东西不多。虽然是带队老师的角色,尚可闻也帮忙提着东西,看着队伍七倒八歪,他心里有些瞧不起这些少爷小姐,却还是鼓励大家坚持,提醒大家注意安全。也就是这时候,他注意到了赵晓晓。虽然大学两年的生活已经让赵晓晓充分适应了城市的生活,但对大山的熟悉却让她一靠近大山,就似乎产生了天然的联系。在一众灰头土脸里,赵晓晓走得分外悠闲,就好像玩耍后的一次归家。尚可闻开始第一次注意到这个女生,圆圆的脸蛋,眼睛不大,但很有精神,圆圆的鼻头不是现下流行的主流,但放在整张小脸上,又特别和谐,20岁,正是最好看的年纪,活力和青春一整个写在这张圆圆的脸上,看起来清澈爽快。尤其现在,她谢绝了同行男生的好意,自己背着一个粉色的书包,那似乎就是她上课的书包,上面还挂着一个毛茸茸的,看不出形状的小玩偶,鼓鼓囊囊似乎是装了些衣服,看起来包有些小,拉链紧绷着,好像马上就要爆开。手里提着个超市的塑料袋,里面好像装了些吃的。和其他人一样,也沉默地走着,但明显,这山路并不让她疲惫,她的脚步轻盈,时不时张望一下远处。到住宿学校的时候,已经快下午6点了。负责对接的是当地村小的校长,姓张,一个50多岁的庄稼汉。脸上保留着常年劳作的痕迹,短短的寸头已见白发,凑近闻,夹杂着土炕和汗味,还有彪悍的烟草味道,令人不适。尚可闻似乎毫无察觉,热络地和张校长握手,寒暄了几句,张校长领着大家到了院子西北角的房子,安顿了住宿的位置,接着又指了指院子里的一个水管,解决了用水问题,又指了指东南角的一个小门,说那里可以去上厕所。队伍里有个叫韦艾莉的小姑娘早就着急上厕所,碍于山路上人多眼杂,一直忍耐到现在,终于也顾不得矜持,说着“我先给大家看看”就冲了过去,却在冲进去的一瞬间又冲了出来,捂着鼻子满脸委屈,“还不如在山路上”。张校长有些不好意思,“这个学校其实基本废弃了,娃娃们都到县城去上学了,这边基本成了个活动的场场,有时候开会大家聚一聚,厕所也没人管,有些下不去脚。”说着看了看大家为难的表情,往院子后面指了指,“那后面是荒地,草高着呢,这地方平时没人来,你们年轻娃娃不要紧,到草地里解决去。”韦艾莉翻了个白眼,一副早知道就不来了的样子,扭捏着往荒地走,赵晓晓走过来拉着她,“走走,一起去,我也想去呢”,还回头招呼起其他的女生,“哎,走呀,我们一块去,一块去,方便”。大家被逗得笑起来,女生们挽着胳膊拉着手,一起往荒地去了。尚可闻在心里又给赵晓晓加上了几分。队伍是自愿报名组建的,大家来自不同的学院和年级,彼此本来也不认识。疲惫的跋涉把刚建立起来的熟悉吹的七零八落,又回到了陌生的原点。原本想着如何鼓舞一下士气的尚可闻还没有开口,赵晓晓已经把女生组织到了一起,这大大减少了尚可闻的心理负担。剩下的3个男生也笑起来,自觉地去收拾行李,准备烧水泡面了。张校长搓着手,更加不好意思起来,“尚老师,我们这条件差,你们多担待一下”说着,又瞟了一眼尚可闻,抿了抿嘴唇终是开口道“廖书记,是你亲戚哇?”尚可闻下意识就要否认,但鬼使神差,只微笑着转移了话题“呵呵,我们这次应该是待10天,还要多多麻烦您呀,学生们都没有和村里人打交道的经验,还需要您多多支持,多多帮助呀。”张校长怔了下,立马点头“廖书记亲自打电话交代我的,我当然全力哎,你们莫要慌,明早我们开个动员会,给大家伙们说一下。”尚可闻也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全听您的,您安排,我们配合”。张校长有些无语,但看着真诚的尚可闻,也只好反客为主,认真思考起这支队伍的发展。正好女孩子们也结束了荒草地的旅程,围过来听下一步的计划。尚可闻拍了拍张校长的手臂,给女孩子们介绍,“咱们未来10天,都要紧紧跟着张校长,听他指挥!”女孩子们笑起来,张校长讪讪地笑了一下,“尚老师说笑了,你们安排吧,我全力支持”说着又虚抬了抬手腕,“眼看着都快7点了,一会太阳就没了,你们也累了,赶紧收拾吃饭吧,明早我再来!”说着,也不再客套,挤出包围圈,回家去了。尚可闻笑了笑,安顿女生去帮男生一起烧水,心里却是有些失落,原本考上研究生,他心仪的是院长赵老师,赵老师同时也是博导,他想着自己的成绩不错,尤其面试的时候把认真读了的赵院长的论文拿出来引证,用来说明自己对赵老师研究领域的兴趣,当时还看到面试的老师,包括赵院长本人都满意的点头,还问了他两个问题,他自觉回答的也不错,结束的时候想着十拿九稳,谁料到分了导师才知道,自己被分给了罗老师,罗老师已经将近50岁了,却还是副教授,在科研上没什么热忱,喜欢带学生,做一些横向课题,学生也经常被使唤的到处跑,这和尚可闻的预期差距太大,他规划的读博之路感觉一开始就走上了歧途。后来他问了问面试认识的同学,传言说赵院长招了两个学生,一个是他们这级的级花,原本就是本校学生,早就联系好了的,另一个是教育厅一个处长的儿子。尚可闻唯有一声叹息。现在,他本来在假期的时候找了个在辅导班当代课老师的兼职,2个月能挣3000元,起码下学期的生活费有了着落,干得好还能长期做,结果罗老师联系让他带队入山,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罗老师当时不能确定准确的时间,只说假期随时待命,这让尚可闻不得不放弃了兼职,在学校候命。好在罗老师安排了师兄的宿舍给他,才不用额外考虑住宿问题。现在,他带着队伍来社会实践,除了安全圆满地完成任务,给罗老师留下个靠谱的好印象,好像也没什么能得到的了,想到这里,尚可闻投入任务的热情又淡了几分。看着忙碌交换食物,张罗摆盘的同学们,有些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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