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眨眼时,二人就离开了棚子。

等李追远再定睛看去时,发现二人已出现在了远处的田地里,身影十分模糊。

然后,二人就彻底消失不见了。

可是,到头来,李追远还是没能明白,自己说的那个方案,那两人到底认不认?

不过,大概率,应该是不认的,要不然他们临走前,就不会说出那么多的话,虽然一个字都没听懂,但字数挺多。

至少,不会是简单的“好的,再见”。

李追远看向李三江,却发现李三江居然已经躺在长凳上睡着了。

是什么时候睡的?

好像是那两个家伙,说话自己听不清楚时。

“润生哥。”李追远去推了推润生。

“啊,吃好了么?”

润生伸了个懒腰,他刚真的睡着了,梦里忽然觉得有点冷。

“嗯,太爷喝醉了,润生哥,你把太爷背起来吧。”

“好嘞。”

润生起身,先抓住李三江胳膊,然后顺势一甩,李三江就被他以很标准的姿势背起。

确实很标准,标准的背尸姿势。

李追远则将目光看向桌子中央的那九沓钱上,伸手拿过来,用手电筒照上去。

原本的大团结,在此时居然变成了冥钞。

“走了不,小远?”润生问道。

“再等等。”

李追远从李三江口袋里摸出火柴,然后把桌上的冥钞拿起,来到灵堂前,那里有个早已熄灭的火盆。

将冥钞放进去后,李追远将其点燃,捡起旁边烧焦一半的木棍,给它翻了个面以确保充分燃烧后,李追远对着遗照说道:

“你落下的钱,都还给你了。”

不管事情最终怎么样,和这种脏东西先尽可能地断掉关系,这总不会错。

做完这些后,李追远往回走,经过那张酒桌时,手电筒扫到了先前豹哥和赵兴所坐的位置,当即出现了异样的反光。

他上前仔细看了一下,是水渍。

不顾恶心,用手指摸了摸,很油腻。

手电筒再往椅子下面照了照,发现在椅子下面,水渍已积攒了一滩,像是刚下过了一场小雨。

因为这里地势不平,所以先前水渍并未向自己和太爷所坐的位置流淌。

“湿的,这么多水……”

李追远马上按照记忆,去探寻之前几次眨眼,那俩人所停留的位置。

一滩水,

一滩水,

两双能看见脚印痕迹的水渍。

第四处在田地里,李追远就没再下地去找了。

此刻,联想到那二人说的,那口养太岁的缸是放在池塘里的,而且池塘下面还埋了一具尸。

以及,那二人对那水缸中太岁的畏惧,明显像是被掌控着。

李追远的目光逐渐沉了下来:

“你们两个,不会和死倒有关系吧?”

润生扭头过来,正欲再催催,却在看见此时拿着手电筒站在原地的李追远后,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话语在嘴里卡住了,不敢说出来。

因为他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小远,好陌生,也好吓人。

越是心性纯粹质朴的人,往往对外界的感知最为敏锐,明明周围人都对觉得李追远很乖巧懂事,都夸他喜欢他,可润生自从第一次来李三江家时,主动上了一次二楼,之后就再也没上去过。

家里其他人都以为那是因为女孩在那里,而女孩不喜欢接触外人。

可唯有润生清楚,比起那个女孩,他更怵的是小远,他不敢去打扰他,除非他主动找自己。

李追远抬起头,润生马上扭回头,不敢对视。

“走吧,润生哥,我们回家。”

“嗯。”

深夜的田间小路上,润生背着李三江在前面走着,后面跟着一个男孩。

男孩半眯着眼,低着头,行走时,双手轻轻攥着。

李追远现在很生气。

因为他再一次地,感受到了这种无力感。

之前,他也不是疑惑过,自己碰到这种事情的频率,是不是有点太高了?

可再看看太爷,喝个酒都能和俩脏东西凑上一桌。

又觉得自己的频率,还属正常。

而且,虽说这些事件里,死的人也有好些个了,可在常人眼里,那些人,都是死于意外或者疾病。

确实,正常一个普通人想遇到或者听到一件这样的事,都很难;可若是换成各种意外呢,一下子就变得很常见了。

自己,无非是因为一些特殊的变故,导致可以看穿一些普通人眼里的意外,知道自己碰到了什么东西罢了。

就像是现实生活里,细菌明明无处不在,可正因为人眼看不见,就都觉得正常,要是拿显微镜看,就哪哪儿都是。

李追远其实挺享受这种变化的,也喜欢去摸索和学习这条道路,但他反感这种一次次的突如其来,更厌恶自己一次次的苍白无力。

他可以承认自己是个差生,但并不意味着他能接受这种隔三差五地就来提醒汇报自己成绩的做法。

差生,也是有尊严的。

回到家,将李三江安置进卧室床上后,李追远就走进自己卧室,打开台灯。

之前出门时的疲惫,在此刻已经被刺激得不见了,他手拿着笔,在图纸上快速划动。

台灯下,男孩的眼里,满是坚毅。

像是一个平时不用功的学生,在临考前,做着最后的挣扎努力。

在李追远的人生经历里,他还从未进入过如此刻苦专注的学习状态。

终于,在时钟走到凌晨五点时,李追远画完了手中的图纸。

他起身准备整理,却发现自己双肩和双腿都失去了知觉,整个人一歪,要不是手及时撑住桌面,可能早就栽下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这才从发麻的状态下恢复。

顾不得多做休息,李追远将图纸归总整理好,这当然不是《正道伏魔录》里的全部,事实上,这些图纸只是书中的冰山一角。

但这是李追远为自己挑选出来的,现如今制作最方便也比较实用的一套器具。

昨天准备好的一些原材料,也被李追远再次整理分类。

接下来,就是将它们给组装制作起来。

门在此刻,被轻轻推开,阿璃走了进来。

一般这个时候,她进来时,李追远都应该在床上睡觉。

女孩走到男孩面前,蹲下来,看着男孩,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她的奶奶曾不止一次对她做过这种动作,在她的认知里,这代表关心。

“阿璃,你来了,我没事,不过今天,还得继续辛苦你了,我来给你讲一下这些图纸流程。”

昨天的阿璃就表现出了极强的手工天赋,李追远只需要把图纸给她讲一遍,她就能用现有材料做出来。

今天,阿璃是一身黑色的紧身练功服,李追远怀疑是柳玉梅吸取昨天教训,觉得黑色耐脏。

跟阿璃讲完后,李追远和阿璃一起制作,没多久,天就大亮了。

“阿璃,你先做着,我先出去一趟。”

说完,李追远就抱着一叠图纸和一张药方,来到楼下。

“小远,快吃早饭了。”刘姨正好从厨房出来。

“刘姨,您能帮我把这副药给煎出来么?”

刘姨接过药方扫了一眼,又看了看李追远。

“求求你了,刘姨,这是太爷要喝的,太爷最近身子虚,他说要补一补,这是……你的工作。”

“好了,姨知道了,给你煎。”

煎药是个麻烦活儿,更是个技术活儿,李追远自己煎的话费时费力还不能保证药性,只能求助于刘姨。

虽然用这种方式半逼迫人家有些不合适,但李追远现在很缺时间,那俩家伙至多也就给个三天时间,到时候一看自己这边没完成事,估计就会再找过来。

“谢谢你,刘姨。”

“哎,要吃早饭了,你去哪儿啊?”

“我出去一趟。”

李追远跑到村里老木匠家,木匠家是二层楼,挺气派。

因为对方原本是在兴仁机械厂当正式工的,现在虽然退休在家,可平日里也会接一些活儿做做,再加上他俩儿子也都在机械厂上班,所以家里条件在村里算好那一拨。

李追远进来时,老木匠正在吃着早饭。

“你是,李维汉家的那个孙子?”

“是我,爷爷,我叫李追远,这次是我太爷李三江让我来的,他说有一批工具,需要您抓紧时间帮忙做一下,越快越好。”

老木匠接过图纸,连续看了几张,惊讶地问道:“这图纸是谁画的?”

这手工图纸,画得很精细且专业,而且对于制作方来说,也很贴心。

其实,画图的能力李追远不是现学的,以前自己妈妈书房里,桌上地上都是这些图纸,他很小的时候就在这些图纸上爬了。

“我不知道,我太爷交给我的,太爷说急需,说欠您一个大人情。”

李三江的人情,在村里还是很管用的,尤其是对老年人。

因为人这一生,最终都逃不过那一个归宿,最后都是要请李三江来自己丧事上坐斋的。

李追远也不觉得自己这是在滥用太爷的人情,毕竟那俩家伙这次找上的是太爷,自己把这些东西赶紧制作出来,也是在帮太爷。

“成,包在我身上,没问题,我马上就赶工做,家里料子还有,都是现成的。只是,你这图纸上有些零部件,是需要机床车出来的……

我让我儿子带去厂里,借厂里机床帮你做吧。”

“真是太谢谢您了,您大概多久能完成?”

“这么急?”

“嗯!”

“明天早上你来拿吧,我把我俩徒弟喊过来一起帮忙,做得会很快。”

“辛苦您了,我明早来取。”

李追远道谢后,就跑回家,正欲上楼时,被柳玉梅喊住:“小远,你把阿璃喊下来吃早饭,我们喊不动她。”

“没事的,不吃了,我们有零食。”

边干活儿边吃零食,不耽搁进度。

见李追远跑上二楼了,刘姨有些诧异道:“小远大早上起就急急忙忙的,这是怎么了?”

正在旁边坐着喝粥的柳玉梅,轻哼了一声:

“谁知道呢,可能撞鬼了吧。”

“那阿璃要不要叫下来?”

“那小子不发话,谁能喊得动阿璃下来吃饭?”

“也是。”刘姨刚去喊过了,但阿璃根本不给回应,“也不知道阿璃在屋子里干嘛。”

柳玉梅叹了口气:

“干嘛?在给那小子打工呢。”

……

回到卧室,李追远把零食打开,放在自己和阿璃面前,两个人一边吃一边继续着手里的工作。

阿璃本就不说话的,李追远今天也顾不得说话,房间里只有捣舂和敲击声不断传出。

各种材料,在男孩女孩手里,被有条不紊地进行处理,一个个小零部件也被制作而出。

中午饭,二人也没下去吃,反正饿了就吃零食。

等到了傍晚,手头上的一切工作,都差不多算完成了。

李追远瘫坐在地,阿璃则看着自己和男孩这两天的成果,她似乎不累,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

这时,刘姨在下面喊了一声:“小远,煎好了。”

刘姨没叫太爷去喝药。

李追远走出房间,一宿没睡,他现在有些头重脚轻,下楼梯时也不得不扶着墙。

明天早上,只要去把打造好的工具拿回来,和手头上置备好的各种材料进行最后的组装,就算彻底完工。

今天,只剩下最后一步,做完了,就能好好睡一觉。

楼下,李三江正坐在那里和润生一起看电视,见李追远下来,李三江问道:

“小远侯啊,你今天在屋子里干啥呢,饭都不下来吃?”

“太爷,昨晚酒桌上……”

“昨晚我喝多了,还做了个梦,梦里有人给我送了好多好多钱,叫我去干违法的事儿,被我给拒绝了。

哎哟,我到现在还心疼着哟,这个梦,也太真了,弄得我都差点误以为不是做梦,还好问了润生侯,润生侯说昨晚去接我时,就我一个人在喝酒。”

李追远:“……”

这一刻,李追远忽然共情到了山大爷。

李追远去端药。

李三江吸了吸鼻子,问道:“这是中药么?咋了,你身体不舒服?”

李追远对着碗边喝了一口,说道:“不是,刘姨怕我学习太辛苦,给我炖的补脑子的汤。”

“哦,那得多喝喝。”

李追远端着药回到房间,刚把碗放下,那只小黑狗居然就自己跑过来,“吧唧吧唧”喝了起来。

这药的味道,不算难喝,却也不好喝,李追远原本想着要给它灌下去的。

小黑狗把药都喝完了,然后自己走回笼子,走得摇摇晃晃,似乎有些撑肚皮了。

李追远拿出一个小针管,走到笼子前,招了招手。

小黑狗就肚皮朝着笼子坐着,一只爪子抓着笼子,另一只爪子从笼子缝隙里探出,交给李追远。

这套姿势,李追远见过,那还是小时候爸爸妈妈带自己去动物园时,看见的正在接受体检的大熊猫。

李追远握住它的狗爪子,针头刺进去,往回抽了一点血。

然后用棉球,给它擦了擦。

小黑狗也不叫不闹,就很安静地等李追远做完,确认没自己事儿后,身子往后一倒,开始睡觉。

“你怎么这么乖……”

李追远觉得,要是魏正道复生,看见这么懂事的黑狗,怕是会羡慕得流下口水。

将黑狗血按比例,逐次滴入各个已经备好的配件里后,最后一个环节的制作过程很快就完成了。

就只剩下,明早最后的组装环节了,那个简单。

“阿璃,谢谢你。”

阿璃走到李追远面前,伸手摸了摸李追远的头,然后指向房间里的木床。

以前都是李追远这么哄她回屋睡觉。

“好的,我睡觉。”

李追远是真熬不住了,睡醒后再洗漱吧,往床上一躺,明明身下是硬硬的凉席,可整个人却舒服得像是陷进了棉花里。

在闭上眼之前,李追远看着上方的床顶,心里默念着:

“反击,从现在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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