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家庭和出身,能考进一流大学,是要付出多么坚韧的努力啊,0214也被打动了。
李筝说,血缘其实是很自私而浅薄的东西。
博爱一些,不是更好吗?
可是她想,博爱和拥有自己生命的延续,这冲突吗?
李筝劝她,试一试。
以他们的经济能力,试一试也未尝不可。
于是他们和基金会签订了资助协议,每个月给女孩子一千元生活费,另外承担所有的学杂费用。
第一学期,女孩子成绩优异。作为奖励,他们将每个月的生活费提高到了一千五百元。
第二学期,女孩子拿到了奖学金,他们奖励了女孩子一个笔记本电脑和一台最新款智能手机。
第三学期,女孩子偶尔会发信息来汇报自己的学习情况,顺便隐晦的提出,想和他们多进行一些生活上的接触,——“虽然成绩好,但我还是很自卑,感觉和大城市里的同学格格不入。”
于是从那之后,女孩子频繁进入了他们的生活。
我大胆揣测,“我知道了,接下来的剧情是,鸠占鹊巢!”
她摇摇头,淡漠的说:“她确实对我丈夫有过一点好感,但我更愿意理解成一种对未知生活朦胧的孺慕,而并不是真正爱慕李筝这个人,基于这一点共识,这件事并没有对我们造成太大的困扰。我们商量了一下,开始逐渐减少了和她见面的次数,作为补偿,我们将生活费提高到了一个月两千元。”
大三的最后一个学期结束,女孩子强烈要求见面,李筝去见了她。
我问:“她要干什么?”
她似是而非的笑了笑,说:“她想出国,公费的名额没有申请到,但她自行去考过了语言,申请到了国外大学硕士课程自费的offer,希望我和李筝可以继续支撑她读研期间的学费和生活费用。”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好像是个稍微过线一些的请求,但以李筝夫妻俩想要寻找一个寄托的“大爱”思想,又似乎也还算可以,但哪里又好像不大对劲儿。
我迟疑着问:“学费也就算了,生活费的话,已经二十几岁的人了,是不是,可以勤工俭学自己赚了?”
她没说话。
我追问:“怎么了?”
“李筝拒绝了,”她说,“因为她不是请求李筝这么做,而是要求他这么做。但李筝承诺说会继续之前的资助条件不变,一直到她大学毕业为止。”
“啊,”我当然懂这两个词其中的微妙差别,“倒是......你们倒是也算仁至义尽了。”
后来的发展倒是和我这种低俗的脑袋所能想象出的境况相契合,女孩子感到委屈,并且不甘,从一开始频繁打电话发信息轰炸,到发言辞恳切的长邮件,说动班主任和基金会的工作人员来家里游说,到后来去公司找李筝被保安拦住不让进,又找到家里来堵她......
谁能想到呢。
我忽然感到一些难过。
不为具体的事情发展,而为所有兰因絮果的遗憾。
0214的眼睛充满了哀伤。
“我怀孕了......那天,我刚从医院回来,我以为自己感冒了,结果发现怀孕四十几天了,我没有想好是不是要这个孩子,想着晚上好好的和李筝商量一下,虽然我们没有这个计划,但有时候,往往意外才是最好的安排,对吗?也许,他就动摇了呢。”她声音微微的颤抖。
但她没想到,在家门口遇到了自己资助了好几年的女孩子,女孩子发疯似的朝她哭喊,说offer过期了,她没能出国深造,浪费了机会,也毁掉了人生,被给予自己无尽希望之后又被人亲手毁掉,而所有的一切,只能怪李筝夫妻不是吗?“要么就别给,给就一直给,你们又不是给不起,抠抠搜搜的样子真恶心!现在好了,别人都知道我要出国读书了,村里所有人都知道我家要飞出金凤凰了,寝室的人再也不能笑话我没见识了,可现在呢?都是因为你们,你们吃喝玩乐的时候,不会觉得对不起我吗?半夜醒来不会愧疚吗?我永远恨你们!”
女孩子猛的将她推下了楼梯。
“后来,养好了身体,我的心情一直很忧郁,恰逢暑假,李筝尽他所能调休,凑出一个很长的假期,带我出国散心......可临行前我才发现,原来不只有我,还有他姐姐家初中放暑假的女儿。我们三个人,走在异国的街道上,像一对伪装出来的一家三口。他和他外甥女在前面欢声笑语,打打闹闹,三年里见不了两面的舅甥,却仍然表现的亲密无间,他关心她的冷暖饥饱,为她大方消费......而我独自走在后面,好像忽然理解了他说的话——血缘总是自私而浅薄的——血缘还很直观,就像我的存在,在某种意义上,永远只是个外人。”
那一瞬间的孤独感,夹杂着失望、迷茫、困惑,也许还有恨。
从那时候开始,整夜整夜的失眠开始了。
她的精神总是高度紧绷,焦灼,因为一点小事就歇斯底里的与人争吵,活得像个饱受生活折磨的怨妇。
可崩溃淋漓在内心,并没有外在显著的伤口。
在李筝看来,她的生活并没有任何变化,那些隐秘的呐喊,只能于深夜在胸腔内默默回荡,他总是安慰她,带着一种近乎牺牲似的包容,以及让人如鲠在喉快要发疯似的容忍温驯。
“那时候,我认识了雅。”
她淡淡的说:“她说她丈夫是位心理医生,他们彼此相爱,也表示愿意终身丁克做彼此独一无二的精神伴侣,她说我只是暂时陷入了情绪的漩涡,如果愿意,她很想我们两对夫妻接触一下,成为终身的朋友。”
我叹了口气。
她将雅的手机紧紧攥着,垂下了眼睑,“她是我见过最阳光最快乐的人,那么天真又蓬勃,几乎要将我从泥沼中拯救出来,”她转头看向我,眼神里突然放出利剑来,“可为什么只才一周不到,她就自杀了?”
“我......”我真不知道啊,居然还有这样的内情吗?
她摇摇头,“你不必说,我已经知道了真相。”
“什么......”
我忽然发现自己无法动弹......甚至也感觉不到疼痛,就像真正的艾伦死去时那样,酒里被下了药,胸口被插了刀,安详的流尽最后一滴血。
我只是心有不甘,试图用眼神最后向她传达些什么......
她伸出手抚下我执拗的眼皮。
“这算是我的遗愿清单吧,艾伦医生,不知道地狱里,有没有四个人的家庭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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