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主事还怪会说笑的,”姜寒星作吃惊状,“大人不是司职两湖道吗,这案子在转到东厂前,应是大人负责的呀。”

凡事情发生,也必在脑子里留下痕迹,但与那些实实在在的线索踪迹不一样,脑子里的痕迹,时常掩埋于深处,特定条件下,才能浮现起。就比如现在,姜寒星需要对徐桓之产生怀疑。那么,他当时跟她交接是为两湖道的事,自然而然的,就出现在她脑子里了。

徐桓之不疾不徐:“负责说不上,这案子上头重视,审理是左侍郎覃大人亲自来的,我只是在旁做文书记述些口供。”

“那想来经常能与周臣说话。”

“这个案子当时审了许久,碰面总是难免的。”

“所以徐主事趁着这个机会,告诉了周臣,怎样才能,杀死自己。”

姜寒星图穷匕首见,一双漂亮眼睛里终于显露出杀意。

据贾峥所说,他第一次送饭,周臣言语里就常提他那笔赃款了。贾峥接近他本就是为了那笔钱,如此当然是也不管周臣为何这样,只是要一拍即合,第二顿饭就开始找死。

但姜寒星却知道,周臣并不是第一天进监狱第一次受刑,他之前先在诏狱待了半个月,后来转刑部又待了一个月,什么样的刑罚没受过,一直相当硬,咬死了不松口。怎么再回诏狱,刑都还没上,故地重游,就足够叫他触景生情,忽然想死了?

就算他真是这样,忽然想死。撞墙、咬舌、绝食,法子多得是。用食物合成毒药,慢性自杀,这不是他一个履历上还因不识乌头与断肠草而断错过案的知府应该知道的事。

除非有人提前告诉过他。

可巧,有位能剖尸能识毒的刑狱官,刚好在他重回诏狱之前,见过他许多次。

“我不知道姜姑娘是在说什么。”

徐桓之今天头一次在与她的对话里表现出明确态度,却换来姜寒星理都不理。

“我还以为徐主事会说,‘这简直荒谬,为什么会我叫周臣去死,他会就去死,他又不是傻子’,徐主事,为何你叫周臣去死他就去死,这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你跟他相处了近一个月,你应该知道,周臣很有你们文人特有的那种、所谓要兼济天下的清高,侵吞税款这种事,他不屑做,他也没有连王沛都能瞒三年的本事。他会做的,是知道了这事后立即上报朝廷——他当然会知道,这事能瞒着王沛三年是因为毕竟天高皇帝远,但周臣是清江知府,周臣相当勤勉认真,周臣眼皮子底下,几乎多的账目造假,他不可能不知道——但很奇怪,他并没有上报,可见——”

“姜姑娘,”徐桓之打断了她,态度更明确,“我觉得到这里就可以了。”

“——可见此案背后山之高,连周臣这样刚直的人都要心里生忌惮。”姜寒星仍是不理,不仅不理,还特意凑近了,相当挑衅,“但你们读书人骂我们不还有句话么,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当然,到了你们读书人身上,就是什么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了。周臣或许会暂时痛苦,却不会长久缄默,所以这次一进京,他没有向王沛交常例。也有可能是周臣进京前,徐主事便授了意,毕竟全赌举头三尺或有神明,纵是周臣,也有些过于蠢。”

徐桓之看着她。

他眼瞳颜色浅淡,是十分温和的琉璃色,日光照耀下,却很奇异的,璀璨得人看一眼都会觉得眼睛疼,姜寒星却仍直勾勾地望:“但周臣依旧很蠢。徐主事跟他说只有以人命为代价,清江之事才能闹大,他便信,徐主事承诺他死后会帮他还清江这些年被盘剥得百姓一个公道还他一个清白,他便又信。是啊,他自己苦苦挣扎了三年都没能做到的事,怎么敢指望一个小小刑部主事能做到。不过,徐主事背后,果真空无一人吗?”

徐桓之笑了起来:“哦,那姜姑娘倒是说说,我身后之人究竟哪位?”

她要果真知道是哪位,还用得着在这里跟徐桓之说这么许多的话。

姜寒星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不过,她倒确实宁愿在这里跟徐桓之说这样多的话,只为告诉他想捏柿子换别人,她这人看着软其实硬。也不愿意真知道他背后的那些秘辛,那种时候,是身不由她,再没回头路的。

“胡乱揣测的话,大人怎么还真当真了。”

既徐桓之已都听明白,她也就见好就收。

又悄无声息,还是冒一点尖刺出来。

她伸手,把徐桓之衣袖上肉眼已不怎么可见的荧光痕迹掸去:“周臣这案子这样结,王沛绝不可能满意大人知道,大人再一再二的忽悠我要我这样结是想我背锅我也知道。话说,什么穷鬼索命,也是大人叫沈环放出来,误导我的吧?”

楼上有人开窗子,窗棂上的细雪飘落下来,落了姜寒星满肩。

徐桓之也伸了手,帮她拂了去:“姜姑娘也说了是穷鬼,恶鬼索命,哪里有只一条便止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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