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耀之伸出那只被雪子咬过的左手。上面的乌青印子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爬满褶皱的皮肤。
“我的丝巾呢?还我。”
“没带。”江耀之笑了。敲了敲拐杖,露出只剩下一截木桩子的小腿。他怎么会告诉雪子,在几年后的某个夜里,他才恍然大悟,明白了当初雪子对他有意思,气的从床上坐起来直拍自己大腿。后来便是和一旁睡的正香的太太太太奶奶大吵一架,那丝巾也被他爱人烧掉了。
“你来做什么?”
“上班。”他胡诌。事到如今,他体内的荷尔蒙已经消退,面对雪子只剩下糗事被人家知情的尴尬。
“对不起。”
“别来无恙。”江耀之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也不愿去想起尸山血海的往事,成年人的逃避便是凭靠时间的流驶,将淋漓的鲜血化作淡漠的血痕。
战争的机器一旦开动起来,整个国家的国民都将化作助纣为虐的伥鬼,尽管她家的本业看起来与之毫不相干的缫丝。
一切的一切,都化作了江耀之的一声叹息。
当然这是他太爷爷讲述的版本了。中间更迭了去多少内容,他那传闻不靠谱的太太太太爷爷中间又添油加醋了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阳乃也讲了一遍,内容出奇的大差不差。不过雪之下对此却知之甚少,显然,男人在情史这方面爱比女人炫耀一点。只不过在阳乃口中,他心目中太太太太爷爷的形象树立的形象崩塌了。
侧漏了一个劲的追问别人是不是哪里受伤了,拎着人家去敲郎中的门抓金疮药。
怕她失血过多,大半夜不睡觉,溜进雪子房门测人家的鼻息。妇女之敌说的大概就是江耀之。
现在感觉变成了江离代表他的太太太太爷爷与人家后代再续前缘,这婚不结大概也不行了。
“江离同学。”
阳乃优雅的擦了擦嘴,香薰蜡烛的火光静默的燃烧着。
“我们雪中家历史渊源,虽然近代家族衰微,不复以往,但在外依旧保持着严谨的门风。”
这是拿他开涮了,江离小时候是皮了一点,但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这点我知道。”
“礼义廉耻这些废话我就不多说了,最重要的是为人大方,干净。”阳乃像是第一次见到江离似的重新打量着他。
“干净不干净的你们应该很清楚。若不是我家的人都经过严格培训,怕不是当初老宅酒窖里埋的清兵都被你们挖出来了。”
当然没有这种东西。谁会没事在家里藏尸,要藏也是藏别人家。
他期待的把目光移向对面的雪之下雪乃,等待着对方有力的回击。
“够了,再怎么说他也是我的同学,擅自雇用侦探挖掘人家的隐私未免也太过分了。”
比起雪之下,作为当事人的江离倒是不以为意。既然是人生大事,就该拿出理性的气势全力以赴。双方热泪盈眶的抱在一起将表演人格显露的巨细无遗才让他更为厌恶。
因此,如果阳乃需要,他可以回答任何存在于他记忆中的事情。
“这怎么行呢?小雪?”阳乃轻佻的讥讽道。“你知道为你挑一个合适的夫婿有多难么?三教九流你看不上,纨绔子弟你也看不上。成熟的人年龄太大,简单的人又年龄太小,要不你随便去选一个银行的小职员躲到关西结婚得了。”
“婚姻应该是我自己的事情,不需要别人来插手。”
“就凭你?一个连同学关系都处理不好的女人只配寄生在男人身上而活。你能招来的也都是些居心叵测说着女人喜欢的话,觊觎你身体的男人。”
上岸以后她就一直在观察他们。她疼爱她的妹妹,也并不认为维持两家关系的唯一途径只有联姻这一种。然而从目前看来,她这个蠢妹妹如今连正常和同龄人交流的能力都失去了。
“过家家好玩吗?那个,是叫作侍奉部对吧?连自己的事情都做不好还妄图去帮助别人,你是有多看不起别人啊?别在这丢脸了。”
“喂…….”
江离似乎失去了加入这场对话的权力,刚才阳乃口中的辩论战主角从他变成了阳乃自己。
“雪之下雪乃,你就继续沉溺于自己的世界中吧。人家好心来见你一面,你摆着张臭脸很得意对吧?”
阳乃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她的妹妹,撩了撩后颈的头发,拔出发簪清丽的一甩头发,青丝飘落,她踩着木屐,“哒”,“哒”,“哒”,的离开了。
江离面露复杂之色。一是难得遇上一个能说会道,心投意合的姐姐,没聊两句就走了。二是现在感觉他就像是世界上仅存的一头雄性,被动物园交配室橱窗玻璃外的一群人围观着叫好。
而后在鼓励声中拖着自己多次近亲结婚遗传病导致的肥胖身躯带着智力障碍磕磕绊绊的向远处孤芳自赏的雌性走去。
倏冷的烟花带着尾焰缓缓升空,熄灭在苍冷的夜空之中。东京湾是看不见银河的,即使是海面,也倒映着摩天大楼的流灯与航行在巨大桥梁之下的邮轮。唯独剩下一片被过度曝光之后渐变的深蓝和几束偶尔闯入视野之中的聚光灯。
已经到了放烟花的时间了吗?江离看了看表,八点了。
这是一颗八尺的烟花,燃烧半径约为3000米,江离心中估算了一下,口径和旧时的重巡洋舰主炮差不多。在盛放的一瞬间,几乎涵盖了整个天空,黑夜变得如同白昼般明亮,整个东京的霓虹灯都为之黯然失色。金色的火光呈放射状向外扩散,正中央则星光点点的YKN英文。想也不想肯定是雪之下名字的缩写。
霓虹罗马音的写法各式各样,单一个Yukino就有雪乃,雪野,由纪乃的意思,他不担心第二天雪之下会被指指点点。
伴随着最为隆重的烟花落幕,其他大大小小的烟花也跟着放了起来,一时间,宁静的夜空成了花的海洋。而这就近海边,空旷,成了绝佳的烟花观赏地。
伊人憔悴。他只得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叹了口气,默默的抽了张椅子,搬到远处,一个人观赏起烟花来。
印象里他从来没有和任何人吵过架。虽然后才知道这多半是源自于旁人对他家庭的敬畏。那大哥呢?似乎也没有。他开始设想可能与别人产生冲突的场景。
雪之下阳乃未免太狠了一点,她说的话也不知道几分是心里话。就江离而言,在得知了这个言不由衷的姐姐真正的苦心后,他反而觉得她有几分可爱。起码比另一个干坐着生闷气的人好一点。
他又转头看了一眼雪之下。二十分钟过去了,对方仿佛在此地生根了。
或许他更擅长吃软饭也说不定。不对,阳乃指责完雪之下后离开不就是在为他创造独处空间和话题吗?
江离一拳砸在自己左手上,捶胸顿足起来。
江离啊江离,你怎么这么蠢呢?如今烟花大会都快要结束了。
算了。
他转念一想。
两个见过没几次的人能说什么知心话,还不如晾着她给她自己一点时间慢慢消化。
江离站起身来,靠近岿然在椅子上的雪之下。
“回去了。”
他说道。
雪之下的高傲被她的姐姐亲手击碎,他不确定对方现在是否仍有站起来的勇气。
“你先回去好了。”
声音轻的快成梦呓了。女人落寞的俨然一副殉教者的模样。江离扫视了一圈楼下三三两两回家的人们。照明用的小灯笼汇聚在绿道上,逐渐形成了一条蜿蜒的光的河流。像是漆黑丛林里的夜光虫,为他们指明回家的方向。
男人叹了口气,默默的走回自己刚才那张椅子边上,呆坐着仰头继续发呆。
这种时候吃屎都比听她的话一个人回家好。
女人的话一向是不可信的。
一个失意的人最需要的往往只有简单的陪伴。
他坚信雪之下不是那种在气馁时需要他谄媚的像条小狗一样说着垃圾话共情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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