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帝也不抬头,只专注地剥瓜子,仿佛什么都没看见。片刻,他才受惊似地抬头,疑惑地看二人,赶忙放下手中活计,躬身施礼道:“端平伯不是外人,母后有何话,不妨直说。”

姜太后这才轻移手臂,挥一下凤袍,缓缓说道:“按理说,哀家年老言轻,不该参与这朝堂之事。可你弟弟大齐王被人如此污蔑,事关皇家尊严,哀家不得不说。”

“太后英明,按祖制,后宫不得插手朝政。”端平伯起身拱手道。

“闭嘴,这有你说话的份吗?”昭帝大怒,不等姜太后说话,立刻训斥道。“你说的事情,母后会不知道吗?母后定是有了稳妥的万全之策。母后息怒,儿臣恭听母后教诲。”

看见端平伯吓得跪地连连叩头,姜太后反倒不好发作了。就没理他,反而安慰昭帝道:“皇上息怒。端平伯说的有理,哀家不是要参政,也没有什么万全之策。想必皇上也明白我说的事情,哀家就是想听听皇上的想法。”

昭帝恭敬地说道:“回母后,关于那出戏剧,全国演出的事情,是内阁的大臣们商议后,共同呈递的折子。不是儿臣的主意。”

姜太后呵呵一笑,反问道:“这万人之上的皇上,怎么还得看内阁的脸色?哀家不同意,皇上刚才一直把孝道挂在嘴边,这时候倒推了干净。”

昭帝面露难色,哀求道:“母后,这天下也不是儿臣一人能治理过来的,总要仰仗这些肱骨之臣。母后如此说,儿臣夹在中间很难办呀。”

“皇上,大齐王可是你的亲弟弟,让一群戏子污蔑他,就是污蔑哀家。到时候,哀家的脸往哪里搁,皇室的脸往哪里搁。”姜太后越说越激动,声调也高了起来。

“启禀太后,大齐王如果顾及皇室的脸面,就不该做出那些荒谬之事。”端平伯再次起身插嘴,端的是十分大胆。

姜太后一伸手,拦住了正欲发作的昭帝,正色道:“端平伯,别以为你是皇室宗亲,我就不敢杀你了?谁给你的胆子,和哀家这般说话。来人,给我拖下去掌嘴。”

昭帝对着正要上前的两名太监说道:“不劳母后费心,朕亲自来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皇表弟。”说完,昭帝竟然举着巴掌,要亲自打端平伯。

“行了,哪敢劳烦皇上亲自动手,成何体统。你俩也不用在这演双簧了。哀家累了,都退下吧。”姜太后一招手,两个宫女急忙过来搀扶。

出了永宁宫,昭帝对着端平伯夸道:“爱卿倒是有几分胆色。”

端平伯一抹额头的汗水,诚惶诚恐地说道:“不瞒陛下,微臣快吓尿裤子了。”

昭帝爽朗地呵呵一笑,问道:“说吧,找朕什么事?”

“启禀陛下,那三个小兵,在陵县的天坑遭遇不测,被十长右之肆----巨朱獳袭击,虽然被救回陵县,现在依旧凶多吉少。白泽府杜队队长柱石与敌人同归于尽,战死当场。”

“什么?你不是说,大齐王不准备动那三人吗?”

“回禀陛下,情报没错,大齐王确实没想动那三人。是这个十长右之肆为弟弟报仇,违抗命令,私自前往天坑的。”

“这个十长右之肆是怎么知道他们的行踪的?”

“这个……”端平伯犹豫了起来。

“别一天到晚就盯着对面,时不时地检查下自己身边。哼。”昭帝一甩袖子,吓得端平伯立刻磕头请罪。昭帝挥了挥手,说道:“起来吧,找李阁老和闻司空去,商量好对策再来汇报。对了,给陵县县令飞鸽传书,让他勿必救活那名女子,否则朕必用丢失骏马治他个死罪。”说完,昭帝转身就走。

?

芜央做了好多个梦,让他分不清了真假。

第一个梦,是那个熟悉的金黄草原,铁灰的树干立在那里,风来时,粉雨缤纷。橘黄色的大眼诡秘地找上门来,射出骇人的目光,滚烫着他的全身。芜央在梦中呼喊,焦急地等待金石的那盆冷水。他要尽快醒来,因为有件十万火急的重要事情等着他。最后,他也没听到金石的呼喊,只听见连绵不绝的雨声落下。

第二个梦,是芜央躺在一个襁褓之中,变成了一名小婴儿。他好奇地四处张望,只见他身边的草地被烧得精光,周围一圈的草,还冒着仍未燃尽的火星。他抬头看见,一颗红色的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在漆黑的天空慢慢划过,仿佛在和他告别。芜央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只能无助地挥舞着小手,连翻身都做不到。他听见,草地传来悉索的走动声,听起来像是野兽,他急得哇哇大哭。直到一个光头的和尚出现,他才止住哭声。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让他怎么也看不清面前的和尚。等他好不容易,眨着眼睛,挤干净了泪水。那和尚却一把抱起了他,将他紧紧贴在胸前。那厚实的胸膛,让他充满了安全感,没一会便舒服地睡着了。

第三个梦,芜央在大雨中醒来,他看见自己断掉的胳膊重新长了出来。但是,他的两只手臂却如同断了一般,无法动弹。芜央看见金石、涂莉躺在不远处的地上一动不动,他想爬过去看他们是否还活着。他咬着牙想要伸出手臂,却完全做不到,他只能勉强地翻过身,蹬着一条腿,靠着脖子和脑门,一点一点地向二人爬去。

芜央爬一会,就得趴在地上剧烈地喘气,等积攒一些力气,再向前挪动几下。等到好不容易爬到近前时,他似乎听到了金石和涂莉的微弱呼吸,然而,哗哗的大雨声,转眼就让他觉得自己产生了错觉,更何况现在是在梦种。梦中又怎样?他要救下金石和涂莉。

芜央看见那三匹黑、白、红的骏马,蹲卧在他的面前,尽量降低身形。于是,芜央用嘴叼住金石的衣服,将他一点点地搬上马背。他费尽气力,昏死过去,瞬间又剧烈呼吸着醒来。他拼命爬着,额头在地上蹭出一道道鲜血,又转眼被雨水冲刷。他再次用牙叼着涂莉,将她也搬上了马背。

完事后,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着两匹马儿说道:“走吧,送他们回陵县。”说完,他就趴在地上等死,或者说等着醒来。

不料,两张马嘴咬住了他的衣服,芜央努力地看去,原来是白马和红马,正协力将他叼上了黑马的马背。

真是三匹通人情的千里马。芜央最后想到,便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接下来,芜央不知道自己做了多少个梦,他只记得醒来片刻时,马儿费力地行走在河床的湿滑石头上,却努力保持着平稳。他只记得醒来片刻时,马蹄声声,他们正攀爬在陡峭的盘山路上。他只记得恍惚间,远处有人高声呐喊,接着便敲响了警钟。

他最后记得,一群人将他抬到了马车上,他看见自己从巨石拱门下轻轻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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