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沈繇相信的相反,聂珩的意志正在崩塌。如果说,车祸醒来尚有几分存活的侥幸,那么这一次,在方格子间,各种仪器滴答作响,他所感受到的便只有生命的流逝。
回想起幼时老师深植在他心中的教导——跌倒后可以叫疼,可以大哭,但一定要自己爬起来,然后继续走下去。这样,命运,如果有这么一位神祗,会在之后的人生中重重奖赏你。
那个奖赏即为坚韧,当它成为理所当然的事,一切苦难挫折都不值一提。聂珩对此一直深以为然,可现在却开始质疑了——那死亡呢?
人只能在有限的时间里做力所能及的事情。而我这具累累伤痕的躯体,这个破烂不堪的容器是不可能长命百岁的......也许,该认输了。那样我便能拥有一切!只是我不知道它们最终是否能成为我寄以希望的模样......那个时候,我又会是什么模样?
黑暗中,他开始逐渐分不清是梦是醒。这时病房门突然被拉开,将走廊上的灯光放了进来,正好将来人的轮廓柔化出了一个亮边。
明明还未看清对方的面容,可聂珩的眼睛瞬间就红了,“老师,是您吗?”
“是我。”清冷的声音响起,一切似乎都静默了下来,“吵醒你了?”
“没有,”他坐起身来,打开了床头的小灯,“我并没有睡着。”
于是男人并没有开灯,关上门后,便就着晕黄的小灯走向病床。
“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不是晚上看不清东西吗?”
“我......”男人略一停顿,“学生开车送我过来的,今天的课结束得很晚。”
“那等会儿能送您回家吗?还是人已经走了?我让舒琅过来。”
“不用,她在楼下等着,我们说会儿话没关系。”
然而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两人却陷入诡异的沉默,似乎是在靠彼此紧握的手沟通。不过传递的绝不是与温度相关的东西,因为两双手都是汗湿冰凉的。
直到男人想起,“那年也是在医院,你还记得你对我说的话吗?”
“不记得了。”
且不说超群的记忆力,他的回答太果断了,果断得让人不得不怀疑他其实什么都记得。
“你呀,小滑头一个!”
聂珩微微一笑,“老师,这不是‘道理我都懂,可就是做不到’的事儿,我和您当年所处的情境是不同的。”
“只是倔起来却是一样一样的?”
“不会了,今后不会了......”他抿唇叹息,终于将泪水憋了回去,“我决定认输,去走捷径!因为时间似乎并非如我所想,是我的优势......只是,那样的我还能走在我想走的道路上吗?”
“我不知道。不过,阿珩,我想和你讲一个故事,一段我认识的一个人的真实人生。他很小的时候父母便分开了,那是一段跨国婚姻,结束之后他跟着母亲去到了他母亲的故乡,一个对他而言一片空白的国度。名义上是投奔母亲的娘家,实则寄人篱下。他母亲的娘家很显赫,人丁自然也是兴旺的,所以直至他在家族企业里崭露头角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只是一个孤立无援的边缘角色。
“虽然他曾说作为家主的外公待他很好,但老人家已死,谁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为了给自己贴金而胡诌的。毕竟在能力得到认可后,他在家族里的定位也仅仅上升为功能性角色。没有一个家族成员能想到他会成为这个家族的主宰,也没有人甘愿被他主宰。与之相反,公司里赏识他的高层倒不少,只是大都想拉拢利用他来博弈,对他的定位是提线木偶。
“就在重重矛盾的夹缝中,虽然也只有重重矛盾能错开出夹缝,他34岁便登上了CEO的高位,四年后完全掌权,54岁卸甲归田。20年间,公司被他整个地梳理了一遍——精简结构,提拔有能力的实干派,把不干正事的人送去养老,加大研发投入......很快便进入蓬勃的发展期,而且方兴未艾。对了,他至今没有过哪怕一段婚姻。”
聂珩惊愕极了,在得不到家族支持的家族企业里,没有姻亲的助力,有的只有虚与委蛇和险恶用心的人精......
“天降神话,莫过于此吧?”
“是啊,所以我和他说,他的人生不适合作为励志蓝本,常人看了只怕会陷入绝望或者误区,毕竟做得再多,能力不行就是不行,况且还得占尽天时地利。简单说一下他的母族,18世纪末、19世纪初便开设了铸铁厂,并在接下来的一个世纪里持续打磨家族品牌,直到战争爆发,工厂在空袭中被夷为平地。战后在政府的扶持下,他的外公开始在废墟上重建。这位也是个传奇,可生的几个儿子除了内斗是什么都不行,儿子生的儿子就更不行了。适时又恰好处在一个新规则尚未成形的阶段,自然可以能者居之。”
“老师,我可以......”他笑了笑,沉静而坚定,“见见他吗?”
“你迟早得认识他。”
在那之前,聂珩必须保证容器的完好。所以次日清晨他的第一件事便是召见舒琅,把需要安排的事安排好了,他也才能安心休养。
舒琅这几天其实很忙,因为聂旭景的空降,很多事情都要与这位少爷说明,并从旁辅助上手,但也还是挤出时间风风火火地赶来了。而聂珩容光焕发的模样则让他欣慰,自己并没有做错选择。
“哟,珩少的精神状态不错嘛!看来,李秘书把您照顾得很好!”
“她?她哪有你贴心啊!如果你是个女人,我大概就不会抵触我父亲的好意了。”
“那还真是谢谢您的抬爱!”舒琅很是嫌弃,想也知道聂珩只是在和他贫,如果他是女人,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去贴这位少爷的心!不过,如今他就能算是贴上他的心了?“你有事说事,别搞这一套,我很忙的!”
“忙?”
聂珩的重点抓得很快,甚至快过了舒琅对自己不够谨言慎行的悔恨,所以后者只能愈加小心翼翼,“嗯,就是,珩少你住院后,鉴于凤栖工地如火如荼的工程进展,以及为了避免未来可以预见的搬迁进度沦为不可预见,老板,也就是令尊,不可避免地填补了一个人过去,来保证事务连续性和持续性地开展进行。那个人,嗯,就是你弟弟旭少,然后着整个秘书室从旁配合协助。”
“为这点事有必要咬文嚼字吗?不过,我还以为父亲会让旭景带自己的人过去。”
“怎么可能?旭少这一空降,凤栖那边已有不满的声音传出,如果还带了自己的人来,那可是明晃晃的抢功!”虽然暗戳戳的抢功也是抢功,“总之,珩少你赶紧养好身体回来吧!这一期没个半年可结束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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