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山川兮告鬼神，保子孙兮千万春。
——李宏皋
一、横空出世
中国东汉末年，国乱岁凶，群雄纵横并立，汉统陵替，四方扰攘，生灵涂炭。
梦想“周公吐哺，天下归心”的曹操，挟天子逐鹿中原，令诸侯攻灭吕布，战官渡实力隆起，远征乌桓、平定凉州、相争汉中。他总想黄袍加身，却半天皇帝没有当过。这个嗜杀成瘾的一代枭雄素有头风病，一旦风涎，食无甘味、酒无甘饮。精通奇门遁甲的著名方士左慈邀请他进山修行减轻病痛并借以得道成仙，被他拒绝。又请来声名远播的神医华佗，华佗望闻问切之后要为其做“开颅手术”取出风涎加以清洗。此事让生性多疑的曹操将专治疑难杂症的华佗冤杀。然而，自己病入膏肓的脑瘤无人可治，于公元220年正月一命呜呼。
当时主管地球人灵魂转世任务的“地球使者”、居住在葱岭一带的外星人神女安度经过充分评估，认为曹操的双手沾满鲜血，尤其是冤杀了很多像杨修、孔融这样经世致用之才，难以得到天界原谅。神女安度来自于距离地球4光年的比邻星，她出生于公元前3世纪，于公元元年受到本星系群联盟总部总裁莫大冰的指派来管理地球，主要任务是在地球寻找未来能够在不同星球担任仁道之君的人才。神女最终决定不让曹操的灵魂直接在地球转世，也不把他的灵魂带到本星系群联盟总部所在地比邻星进行养护，而是督促其灵魂到达地球人的“灵魂转运站”黑影星“六道轮回”省接受净化。
按照本星系群联盟总部的管理规定，地球人死后的灵魂有四个去向：第一等高贵灵魂由神女护送去往比邻星与高等文明的灵体进行结合，投胎之后作为星系管理人才加以培养。第二等珍贵灵魂由神女暂时存放于其随身携带的灵魂存储器之中，择时择机选择合适地球家庭直接进行投胎。第三等宝贵灵魂由神女叮嘱和督促前往地球人“灵魂转运站”黑影星进行修炼。黑影星联邦政府专门设置了“六道轮回”部门负责灵魂转世投胎任务，根据生前功过得失、善恶对错、他人毁誉等指标，分配到天道、修罗道、人道、畜生道、饿鬼道和地狱道六个省份进行改造。功多于过、善多于恶、对多于错、誉多于毁者，依据功善对誉的相应比例分流到天道、修罗道与人道这三大“善道”之中，日后可以在本星系群内投胎；反之，则会分押到畜生道、饿鬼道和地狱道这三大“恶道”之中，日后视其改造情况确定其投胎去向。第四等可贵灵魂就是自生自灭，无人看管，成为孤魂野鬼。本着灵魂自由意志原则，对那些功过相抵、善恶平衡、对错均分、毁誉参半者，联盟总部给他们一次自由选择的权利，可以到“六道轮回”省三大“善道”进行修行，也可以在外自由飘荡、不用干活、不受约束，悲苦的地方在于居无定所、餐无定食，黑影星慈善部门沿途设立的驿站并不总是食物丰沛；投胎之地会有所限制，要么永世在群内游荡，要么到外星系团流落他乡，选择本星系群只能降级到三大“恶道”之中接受教育。所有在三大“恶道”之中改造不彻底的灵魂只能被逐出黑影星，成为彻底的孤魂野鬼，并且不能从慈善驿站领取食物，不能在本星系群转世。
地球人还有两种“特殊灵魂”，分别是历朝历代的帝王和自行得道成仙者，他们的灵魂转世事宜，不由本星系群联盟总部负责，而是由其上级机构室女座超星系团星联政府进行管理。帝王那一块自不必多说，只要是官方认定、注册在编的，都会被星联政府直接纳入其元首院之中。得道成仙者，自古都比较罕见，春秋时期道家学派创始人老子，东汉修炼内丹获得不朽之身的张陵张真人，三国时期掷杯戏曹操的著名方士左慈和东晋移山倒海的创世仙人吕洞宾都属于此类情况；而在西方，宙斯、雅典娜、阿波罗这样的神话人物也属于仙界传奇。
由于曹氏家脉羽翼丰盛、人才辈出，神女安度决定继续在其家族中寻找高贵灵魂与珍贵灵魂。曹丕原是高贵灵魂的人选之一，无奈由于其杀气太重、心机过深而被淘汰。
曹操生前一共有15位老婆为他开枝散叶，留下了30多个子女。虽然枭雄陨灭，但是，这个显赫的家族由于掌控着汉献帝刘协，仍然能够独步天下。文才洋洋清绮、心机汩汩泉涌的曹丕在司马懿、曹爽等重臣的辅佐下，成功排挤了俊才云蒸、词彩华茂的弟弟曹植，实现了其父王一生都未敢触碰的登基夙愿，逼迫汉献帝禅让帝位、以魏代汉，成为曹魏的开国皇帝。
曹丕与曹植“相煎何太急”的事件对神女安度的影响很大，她所看到的表面生活与实际情况竟然达到天悬地隔的地步，这进一步坚定了她体验地球生活的想法。出生于公元前260年的神女安度，自从公元元年也就是公元1年负责地球人灵魂转世任务以来，来到地球已有200多年，先后超度了3名高贵灵魂和5名珍贵灵魂。在东半球曹操、曹丕和西半球克莱门特、普鲁塔克相继落选之后，神女预判短期不会出现拔山盖世、德才兼备的高阶灵魂，她决定尽快补上“社会实践”这一课，体验地球人的喜怒哀乐和生老病死。在报请联盟总部上级机构室女座超星系团星联政府的批准后，“地球使者”神女安度于公元220年至公元250年担任“地球体验官”，为期30年，期满经考核合格恢复为“地球使者”，继续行使原有职责。批准人是联盟总部的总督莫大冰和星联政府主席尉迟求孤。地球灵魂遴选团队的工作暂时由联盟中书省中书令负责，身处地球的视频遴选室主任齐天临和机器人雷小米协助完成。这件事她也提前征求过自己在比邻星上的男朋友、“朱雀号”舰队一等列兵雨神莫名的意见，他也表示完全支持。
经过周密思考，神女决定投胎到一个胡人家庭。她认为鲜卑族强悍与温和兼具，身材高大伟岸、皮肤白里透红、装束简洁朴实、性格天高地大，和自己喜欢的样子比较契合。因此她挑选了鲜卑族作为自己体验人间生活的依托。在鲜卑联盟首领拓跋槐被东汉击败之后，鲜卑族裂分为多个分支。公元220年3月底，神女安度投胎在一个极其普通的鲜卑人家庭，父亲名叫拓跋上谷，母亲叫达奚山。神女安度的地球人身份属于鲜卑拓跋部。她出生在额尔古纳河根河流域，祖先当初也是跟随拓跋本部从大兴安岭嘎仙洞举族南迁过来的。在她出生的时候，拓跋部本部10多万人在大人拓跋推寅率领下，早已于东汉年间南迁大泽，抵达呼伦池达赉湖。由于呼伦池水草与狩猎资源日益枯竭，滞留在根河流域的近2万人只好一拖再拖，始终没有更好的南下机会，逐步在根河一带形成鲜卑拓跋游族。她出生时的游族大人是拓跋枫力。
额尔古纳河发源自大兴安岭西侧，蜿蜒1600多公里，河宽200至400米，清澈的河水在宽阔的谷地奔涌，诉说着原始森林的传奇故事。古纳河根河两岸郁郁葱葱，茂密的森林、丰美的水草与丰富的鱼类为这里的人们厉兵秣马提供了绝佳场所。公元220年从11月冰冻期开始就一直是飞雪连天，12月中旬的一个午后，云销雪霁，第十二邑落的拓跋上谷家新添一名女孩。如同大多数拓跋鲜卑人一样，拓跋上谷鼻梁高而窄，眼窝很深、眼睛很大，眉毛就像旺盛的草丛；颧骨宽大，颞线发达，粗犷、大气、硬朗。头发抹在脑后，梳着很多细细的辫子，缩成一个髻。拓跋上谷的妻子叫达奚山，肥头赤面，肤白而细。
邑落小帅来到拓跋上谷家里，满脸愁云地问道：“孩子咋样啊？能撑过这个冬天不？”40多岁老来得女的上谷皱着眉头说：“本来我们都不想要孩子了，意外怀上的，人间太苦了，不想让她来受罪。”小帅把这个情况向大人拓跋枫力进行了汇报。大人做出指示：“你们十二邑落连续夭折了三个孩子，不惜一切代价保住这个孩子。我们要靠添丁加口确保游族的繁荣。”在大人的安排下，十一与十二邑落节衣缩食，从原本就难以为继的食物中硬生地划拨半斤鹿肉、半只山鸡和六两鹿奶给拓跋上谷送过去了。上谷两口子带着两个儿子跪在湿滑的帐篷里，长久没有站立。上谷知道，这等于救了他们一家人的命。更关键地是，他们一家与部族军队都副将拓跋理是亲属关系，拓跋理的阿娘与达奚山是亲姐妹。要是没有这层关系，估计很难额外得到这点食物。
半个多月了，孩子挺过了最残酷的鬼门关，该取名字了。借此机会，拓跋枫力召集邑落小帅和军队中将以上人员开会：“我承认我们比较野蛮，确实也是因为生存所迫。通过和中原汉人的接触我觉得必须要逐步改变形象了，也要把坚持真善美、反对假恶丑作为我们的努力方向。我建议这个孩子就叫拓跋真，彰显我们再难也要改变自己的决心。”军事指挥官都大将达奚可右不以为然：“孩子取名我不管。汉人有句名言‘民以食为天’，我们现在2万多人了，隆冬时节，树皮都啃完了。我们冒死为大家抢点口粮，这根本不是假恶丑。”达奚可右的父亲原本在拓跋部本部负责十几个邑落，在带领游族与河对面罗刹族征战期间病亡，他理应世袭得到游族大人位置，但是绝大多数邑落小帅推荐拓跋枫力接任。拓跋枫力的特点是作战勇猛同时充满智慧，擅长心战，擅长搞好人际沟通；抢夺财物适可而止，从不滥杀无辜。达奚可右喜欢蛮干，比较凶残，不问青红就是杀人，而且贪婪无度；心胸也不宽，与拓跋枫力关系不太融洽，经常出现明显的意见不和。
在两个邑落男女老少的共同哺育下，拓跋真奇迹般地度过零下40度的穷冬烈风，到了5月份，杨柳岸晓风吹拂的日子就能有点盼头了。
在神女安度投胎为地球人拓跋真的那一年夏天，魏国上下暑气蒸人、酷热撩火；而到了“梧桐叶上潇潇雨”的秋天，温和的秋意赶走了热浪，万物也都变得清逸爽朗；随之而来的冬天彷佛也在经历额尔古纳河一样的严寒，欧阳尚康在拓跋真出生5天之后也降生在豫州谯郡夏邑县西南的童甲村。
附近绵延起伏的龙脊山像一条天降的老龙朝着龙吟湖伸展，雄奇险峻的龙姿让山川生威。龙脊山层峦叠翠，错落有致的三座山夹着一座小山，迂回绵长。山势由东南向西北绵延，山中剑峰千仞，各种奇石怪岩巍峨耸立。当地一直流传着“三山夹一山，不出皇帝出神仙”的民谣。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淮北最高峰的龙脊山海拨虽然只有不到400米，但是，相传八仙之一的张果老诞生于此，使其极具神话色彩。龙脊山拥有原始森林植被七千余亩，遮天蔽日的树木一片青苍，花样繁多的山野花卉争奇斗艳，葱翠的灌木丛引人入胜，高耸挺拔的白桦树林和松树林交相辉映，几百年的橡树、菩提树、铁木树、柏粟树和黄杨树吸引着飞禽走兽跳跃其间。此山在历史上经常出现虎害，东汉末年的县令童超曾经亲自带人上山捉住了两只老虎并就地审判，一只“垂首伏罪”被斩杀，另一只“号呼喊冤”被放走。童超不仅因为驯虎而充满传奇色彩，更由于勤于政事、体恤民情、奉公廉洁而为人广泛称道。童超去世后，夏邑县童安镇的百姓为了感念他的功绩恩德，在龙脊山脚下修建了“童公祠”。“童公祠”分前后两院，各有房屋三间。正殿是木砖结构，硬山式建筑，塑有童超坐像，还有记录童超生平事迹的壁画，院中六株古柏参天秀拔。后殿为童超的“卧室”，祠后是呈现为圆丘形、高约一丈有余的童超“衣冠冢”。
在童安镇下辖的八个村中，童甲村离的最近，约有六公里远，位于龙脊山山北，童甲村50户人家中童姓占有八成，很早就依照“童公祠”建造了童氏宗祠，既是为了纪念童超，更是为了管理村庄事务。欧阳尚康就出生在童甲村，在他降临人世的那天晚上，天空中本来好似白玉盘的月亮突然被天狗吃了，接生婆和族长都认为这孩子就是一条天狗。如同村里其他孩子一样，欧阳尚康小时候也喜欢到龙脊山玩耍，很多年也没有被老虎和狼叼走；在他的记忆中，小孩不许进入童氏宗祠，那里给人的感觉十分神秘庄严。
欧阳尚康的祖父原来是东汉末期一个张姓世族的门客，张门阀由于得罪谯郡太守而衰落，祖父带着门阀的大量藏书返回童甲村。父亲欧阳河在朝廷当了个治书侍御史的小官，管理各式各样的图籍文书，权力不大，书籍倒是收藏了一部分。籍此得天独厚的条件，在祖父和父亲的熏陶教育下，他和哥哥欧阳尚喜异禀的天赋小时候就得到了良好开发，博览群书的同时还养成学思结合的习惯，在离经辩志、审问慎思、乐群敬学、论学取友上都是名列前茅。欧阳尚康尤其聪颖灵秀，习练各种技艺都能够无师自通。父亲见他对各种琴曲情有独钟，便请人专门为儿子制作了瑶琴和琵琶。他一有时间就摆弄这两件乐器，在十里八乡也算是小有名气的“乐手”。然而，在欧阳尚康11岁时，知识很富裕、经济不太宽裕的家庭遭遇了重大变故，父亲大病一场，多个郎中也没能妙手回春，不到四十就撒手人寰，主要收入来源一下就枯竭了，含辛茹苦养育着两个孩子的重任就落到母亲身上。父亲离世也让哥俩的前途变得十分暗淡。在九品中正制的选人模式下，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欧阳尚康更得不到什么出人头地的机会了。但是，随着年岁的增长，他那无法掩饰的文华光芒大有“气蒸云梦泽”之势，他天生的龙章凤姿更是愈发显现“衔远山、吞长江”之态。
为帮母亲度过难关，哥俩需要比原来付出更多辛劳。公元233年夏天的一个日子，蝉在大清早就开始高声鸣叫，似乎预示着炎热的一天又要来临。15岁的哥哥欧阳尚喜像往常一样带着弟弟到附近的龙脊山砍柴和采药，临近中午，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花草耷拉着脑袋，大树卷缩着叶子，哥俩汗流浃背。
“弟弟，咱们回家吧，这天热的有点异乎寻常。”欧阳尚喜一边用手擦着额头上的汗珠，一边对弟弟说道。
哥俩刚把薪柴捆到一起，太阳仿佛一下子丢了，阴云笼罩了整个森林，狂风把大树吹得摇摇欲坠。“弟弟，暴雨要来了，咱们扔下这些薪柴，快跑！”欧阳尚喜拉着弟弟就向山下飞奔。没跑几步，银蛇一样的闪电在空中穿梭，轰隆隆的雷声惊天动地。不多时，滔滔大雨倾泻而下，雨滴像密密的铁丝网那样困住了兄弟俩，溪流瞬间涌动，一会儿功夫，山洪咆哮而下。
“弟弟，快呀，抱住前面的那棵大树!”欧阳尚喜歇斯底里地向弟弟吼叫，自己随后抱住了一棵参天古树，不断地向树上爬。
欧阳尚康本能地抱住了一颗粗厚高大的桉树，双手铁钳一样夹着树干；由于打小没有学会像哥哥一样爬树，他只能听天由命。祸不单行，突然，一股强劲的洪流裹挟着一块山石从背后向欧阳尚康袭来，哥哥被吓得不敢睁眼，脑海中闪过死神恐怖的面容，已经成为家中顶梁柱的他，那么真切地意识到弟弟一定在劫难逃，自己随后可能也会血肉模糊，他祈祷这块石头能够不翼而飞，祈祷弟弟将来还能够与自己朝夕相处。就在欧阳尚喜万念俱灰的当口儿，他隐约感到一股强大的气流从山上飘然而至，转而又逆势而上，一道让人目眩的灵光让闪电失去威力，让雷声失去嘈杂，逼着肆虐的山洪绕道而行，但见那块巨石瞬间七零八落、化为碎片。欧阳尚喜觉得就像做梦一样，无法相信自己的虔诚能够感动上苍，自己的祈祷能够心想事成。但是，当他放眼寻找弟弟的时候，踪影全无。他担心刚才只是幻觉，弟弟肯定已经死于非命了，要么被洪水冲走了，要么被石头砸死了。
老天爷真是翻手作云覆手雨，风停雨住，山洪逐渐退潮，欧阳尚喜从树干上爬下来，起先有点呆若木鸡，很快又放声大哭，哭的撕心裂肺。
“这位少年，因何啼哭的如此痛心欲绝啊？”一个清越之声仿佛是对自己说话。欧阳尚喜以为又是幻觉，没有理会，依然垂头丧气地左顾右盼，希望自己遇见奇迹，能够找到活蹦乱跳的弟弟。当他转过身来，不远处的一块稍显平整的岩石上好像站着一位白发飘逸的陌生人。欧阳尚喜用双手使劲地抹了抹满脸的污泥，睁大双眼想要看个究竟。果真是人！那人一袭黑衣、身配长剑、目光炯炯，正在和蔼地望着自己，松树上不时滴下的雨水落在他身上，让他显得更为神奇。欧阳尚喜觉得十分迷惑，这深山密林中，尤其是经过山呼海啸的洪水洗劫之后，怎么可能会有别人还出现在这里呢？居然那么洒脱，一点也不狼狈，身上也没有污水的痕迹。欧阳尚喜一副心惊肉跳、欲言又止的样子。白发黑衣人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一下。等欧阳尚喜快要靠近岩石之时，白发黑衣人却转身朝山上走去，健步如飞，一边走一边唱道:
逍遥兮，我亦餐霞者，
十年云卧湛卢下。
斗间瞻气有双龙，人间何处问欧冶?
欧冶一去几春秋
湛卢之剑亦悠悠
熟读史书的欧阳尚喜知道这是一首唱给铸剑世祖欧冶子的民歌，流传在建安郡松溪县山高岭峻、四季雾凝的湛卢山一带。他可没有心思细细琢磨这些天地玄黄的传说，当务之急是寻找弟弟。当他蹒跚地爬上岩石，顿时肝肠寸断，弟弟毫无生气地躺在上面，脸上还粘有细小的叶片和血迹，他来不及嚎啕大哭，俯下身去用左手帮弟弟擦擦脸，用右手放在弟弟的鼻子前，他似乎感觉到弟弟还游息尚存。欧阳尚喜站起来并朝山上呐喊：“呃，那位先生，道士啊，你别跑走哇，赶紧回来救人啊!救救我弟弟啊！”他那充满绝望的喊声惊动了雨后的森林，挂在树枝上的雨水纷纷下坠，居然把躲藏山洪的各种毒蛇都引出了洞穴。忽然一只头呈椭圆形的吹风蛇向他弟弟游了过来，颈部背面长有白色眼镜架一样的斑纹，体背黑褐色，间有十多个黄白色横斑，体长足有1米5。欧阳尚喜被吓的魂不附体，心想弟弟没有被洪水冲走，却要被毒蛇咬死；一个15岁的少年根本无力阻止一条毒蛇对人的杀戮行为，吹风蛇远远喷出的毒液就可以致弟弟于死地。就在他彻底感到天旋地转的时候，就在吹风蛇喷射毒液的一刹那，他看到一道神光从天而降，这道光如此陌生，又似曾相识，与自己方才幻觉中击碎巨石、分道洪流的那道光何其相似；如果说适才发生的一切都是虚无缥缈的假设，这一回他那么真实地看到，一柄墨黑发光的宝剑恰如其时地横亘在毒蛇和弟弟之间，毒液瞬间化为一道白烟，吹风蛇那不可一世的脑袋也骤然脱落。
雨后的七彩阳光又一次为森林带来了生机，光线洒在那宝剑之上，精光贯天、日月争耀。还没等欧阳尚喜缓过神来，宝剑轻轻擦过弟弟的手背后向山上飞去。
欧阳尚喜这才意识到，莫非自秦朝末年就杳无踪影的湛卢剑又重见天日了。正在他出神的时候，忽然又传来那位白发黑衣人的歌声：
乾坤开胜地，紫气抱湛卢，
天起风兮，歌未已，
唯有闲云自来去
飘飘自在虚无里
欧阳尚喜也是心开智化之人，能悟出其中的一些玄妙。假如今日没有湛卢剑横空出世，恐怕他弟弟欧阳尚康早就灰飞烟灭了。欧冶子从春秋末期到战国初期，用铜锡铸造了五大盖世名剑，尊贵无双的纯均剑早已沉入钱塘江，勇绝的鱼肠剑葬于海涌山，锋利的巨阙剑随越王勾践一起葬于望山，只有仁道贤明的湛卢剑和惩恶扬善的胜邪剑还留存于世。胜邪剑一直在皇室之间辗转流传，湛卢剑则充满诡异的传说，下落不明。湛卢剑“乃五金之英，太阳之精，出之有神，服之则威”。最为惊世骇俗的传说有两条：锋利无比却毫无杀气、穿天透地却小心翼翼。此剑出神入化，能够在方圆数千公里以内自动寻找仁道之君。
谁在这兵荒马乱的世道中持有湛卢剑呢？他又是怎么得到这举世无双的名剑呢？这位白发黑衣人是汉末“天下第一相剑大师”王越的至交好友术士左慈，王越晚年把湛卢剑传给了左慈，并且再三叮嘱他一定妥善保管，为维护正义、扶持仁道尽心竭力。左慈近年隐居在焦作云台山，偶尔云游四方。前天游逸到龙脊山，计划次日前往梅山，但是，随身佩带的湛卢剑时常舞动，大有不愿离山的意思，左慈决定暂且在此山一仙洞小住几日，不想恰好碰到百年不遇的山洪，湛卢剑在昏天黑地之中自行出鞘下山，左慈紧随其后，拯救了身处绝境的欧阳尚康。左慈持剑十余年也是第一次见识湛卢剑如此坚定的“仁道本色”，他明白这位乳臭未干的少年未来必将成为经天纬地的良才。融神性、天命和人品于一体的湛卢剑犹如一双目光深邃、明察秋毫的眼睛，洞悉世间很多玄机。
欧阳尚喜在山洪中产生的幻觉是真实发生的存在，那道灵光淹没了闪电的光芒、压制了雷公的呼号、分流了滔天的洪水，那道灵光正是已经出鞘的湛卢剑。湛卢剑出鞘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阻止杀戮。湛卢剑更不会轻易出鞘，一出鞘必有宏伟大事。
就在欧阳尚喜六神无主、心烦意乱的时候，山下传来大珠小珠落苍山的呼喊声，他赶紧收起跳到嗓子眼的心，洗耳细听，是母亲在呼唤他和弟弟的乳名。他用尽平生所有的力气做出回应：“娘，我们在这儿!我们在这儿啊!”失去父亲的孩子在惨淡的苦难面前，通常都会显得底气不足。但是，这一声灵魂深处的呐喊，仿佛在向命运宣告，母亲一样能够带着他们战天斗地。乾坤出湛卢，龙脊山中化天险；命运多流转，母爱胜却湛卢剑。
母亲见两个儿子上山砍柴迟迟没有回来，顾不上山洪袭击，叫了几位亲戚和邻居冒着死亡危险到龙脊山来寻找自己生命的最后一道指望。随行的先令族长懂得一些医术知识，摸摸欧阳尚康的脉搏和胸口，重重地点了点头：“这孩子受到了强烈的惊吓和剧烈的撞击，能不能活下来还要看张师婆的法术。”先令族长姓童，名加，字先令，60多岁，头发乌黑、长须斑白，在8年前上任族长仙逝之后就接过了“童氏宗祠”的权杖，在村里德高望重、说一不二，还有四名号称“四大金刚”的执事为他压阵和撑腰。
先令族长反复看了看欧阳尚康手背上的剑痕，对着欧阳尚喜说道：“喜儿，这是怎么回事啊？”欧阳尚喜支支吾吾说是石头给划伤了。他不想把真相告诉大家，因为就算是说了，也没有人会相信。
在先令族长的指挥下，大家找来一些木棍和藤条做了一个简易的担架，抬着欧阳尚康，一阵小跑回到了家门口。根据先令族长的安排，总是在婚丧嫁娶活动中出尽风头的“巫婆”张师婆很快来到了欧阳尚康的家，大家在门外的地上铺满柴草，把欧阳尚康放到上面，盖上一件衣服，又十分熟练地围绕着欧阳尚康站成一圈，听从张师婆的吩咐，以便驱除鬼魔、拯救生命。由于众人参加过许多次张师婆“拯救生命”的场子，配合起来十分顺畅。张师婆大口大口地吃着先令族长从山上带回的松针，一连吃了三把，充满自信地翻了一下白眼，阴阳怪气地说道：“向左!”大家伸出左腿抖动了一下，落地之前在空中划一个圈；“向右！”大家伸出右腿如法炮制刚才的动作。大家就像如今跳广场舞的大妈一样整齐划一。
张师婆“嗷”的一声“晕倒”在欧阳尚康的身边，右手使劲地按住欧阳尚康上嘴唇和鼻子之间的人中，嘟里嘟囔地喊道：“我去去就回，去去就回!”说完紧闭双眼、一动不动，脸色变得煞白。众人“啪”的一声全都跪倒在地。大约5分钟之后，张师婆突然伸出手臂抖动了三下，说是从阴间又回到了人间，半坐起来，一边用右手继续按压欧阳尚康的人中，一边一本正经地说道：“好玄啊，这孩子上午在山上踩到了越王勾践的头，人家正给阎王爷舞剑呢，越王勃然大怒，幸亏我下去的及时，替孩子赔礼道歉了，给他赏了几个银钱，再要是晚了，恐怕就会被他带走，打入地狱之中。”话音未落，众人齐刷刷地磕了三个响头。张师婆站立起来，拿出一块备好的白布，龙飞凤舞地在上面写字画符，用火器点燃白布，捏着布边在一口装着凉水的碗上面烧完，等布灰融进水中，迅速端起水碗泼洒到欧阳尚康的脸上。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欧阳尚康睁开了双眼，想用手去擦掉残留在眼睛上的布灰。张师婆大吼一声:“别动！”吓得小家伙一激灵，抬起的手又放了回去。众人屏住呼吸，随着张师婆用双手指天，大家“噌”的一声站立起来，嘴里发出震耳欲聋的喊声：“杀！”整个地狱门口的救人行动历时一刻钟，各个环节一气呵成，张师婆担任了前敌总指挥，营救行动取得了圆满成功。
先令族长心满意足地看着张师婆，张师婆得意洋洋地看着欧阳尚康的母亲。母亲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煎熬，哭着抱起欧阳尚康：“康儿啊，你可从那鬼地方回来了。”
欧阳尚康一头雾水，但是，周围的阵势勾起了他以往的一些模糊记忆，尤其是张师婆的一举一动还是那么深刻地定格在脑海之中，刚才也许开展了一场“驱鬼救人”的行动，救的可能就是自己。他原来也和哥哥围观过几次这种从阎王爷的手中“捞人”的行动，虽然大多数时候以失败告终，但是，自己今天无疑是幸运的，终于又睁开双眼看到熟悉的一切，尤其是那熟悉的妈妈。
“康儿啊，你这是死而复生啊。赶紧给张师婆磕头。”母亲拉着欧阳尚康一起跪倒在张师婆的面前。
巫婆神汉是替人祈福禳灾、占命卜运的人，其实是各国早期的民间心理医生，有的甚至能够达到赤脚医生的水平。只是有些心术不正的巫婆神汉，为了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采取了装神弄鬼的仪式，蒙蔽了人们善良的眼睛。
既然已经把儿子从阴间“捞”回来了，表示感谢是必不可少的最后一个环节，母亲狠了狠心，捉住了家中仅有的两只母鸡，一只送给了张师婆，另一只送给了先令族长。欧阳尚康的家里，除了有很多祖传的竹书，家产十分稀薄，失去了两只下蛋母鸡，生活更为拮据。最为纠结的其实是欧阳尚喜，已到束发之年，对人情世故也有了一些自己的判断。他疑惑不解地是，弟弟到底是黑衣人救活的，还是张师婆救活的呢？如果在张师婆来往于阴阳两界之前，弟弟就没有失去呼吸，只是一时昏迷，他们就不应该拿走两只鸡。他甚至后悔自己当初不应隐瞒湛卢剑出鞘救人的一幕。在随后的几年时间里，欧阳尚喜一有机会就向弟弟绘声绘色地描述他们在那场山洪中的那种遭遇，欧阳尚康也许是因为年少不经事，起初不以为然；等到16岁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哥哥不可能说谎，湛卢剑重出江湖不是没有可能，张师婆是故弄玄虚，就是为了骗取钱财。
二、离经叛道
那一年的腊月，北风肆无忌惮，割刮着人间的一切，大地都冻裂了，到处银装素裹。村里喜欢在池塘冰面上嬉戏的孩子们似乎格外欢迎这种天气的到来。一天下午，村头忽然传来声嘶力竭的呼救声，欧阳尚康兄弟俩赶紧从家里飞奔而出，原来是秦羽家8岁的儿子秦小兮掉进了冰窟窿，欧阳尚康一边吩咐孩子们快速撤离冰面，一边小心翼翼地接近那个窟窿，趴在冰沿上把小家伙拉了出来。这时岸边已经聚拢了十几号人，大家都在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呛了不少冰水的小兮奄奄一息，他抱起小兮就要往家里跑。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把孩子放下来!”张师婆在命令欧阳尚康放下秦小兮，嘴里还念念有词：“有鬼啊，怎么连小孩都不放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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