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香不知怎的从寝宫里跑了出来,摇着毛茸茸的大尾巴,急切地扒拉陆骁的裤腿。陆骁知道这些猫平常都爱跑出来玩,但橙香很懒,一般都在寝宫专门的垫子上趴着,今天一反常态地跑出来找自己,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陆骁把橙香抱起来,又敲了几下门,随后疾步走到寝宫后面,查看每一扇窗户。果然,有一扇窗户大开着,窗台上还有个鞋印子,是新鲜的。
他从窗户进去,把猫放下,快速看了一圈。寝宫里没人,宇文奕宁自己跑了!
陆骁平时情绪很稳定,这时心却慌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再从这扇窗户翻出去,看到窗户边角处挂着一丝殷红的布料。
好,只要痕迹新鲜连续,自己就完全能进行追踪,无非就是把战场的环境换成城市。
在陆骁眼中,有关宇文奕宁的一切痕迹都像在黑暗中发出荧光一般,一点接一点,引着他出了长信宫,又从偏门的缝隙出了皇宫。
到了街上,情况复杂无端起来,陆骁还是在一滩污水边找到了半个熟悉的脚印。
这边上还有四个人的脚印,四人簇拥着那半个脚印的主人。他被带走了!
没关系,还来得及。陆骁找到正确的车辙印,运起轻功,快速随着痕迹在街道间穿行,终点是市坊中一间破败的小楼。
小楼中,奕宁遣散了四个死士,和子浪面对面坐着。
“你还真是不要命,竟然找上门来。”子浪确认死士已经离开,说道。
她被陆骁伤的很深,此时咳嗽连连,嘴角渗出鲜血。
奕宁摸了一下脖子上的伤口,身上出了些汗,靠坐在那,“你也撑不了多久了,杀了我之后,就得赶紧出城逃命去。”
“我既然打定主意来到帝都,就没想活着离开。”子浪把那银钗放在桌上,“小桃是无辜的,她没必要为了我去死,你身上的人命,要再添上一条。”
“也是,那就再加一人吧,一共一千一百九十三。”奕宁闭上了眼睛,低声说道。
子浪有些意外,“你都记得?”
“如何能忘呢?”奕宁嘴角微微挑起一定,似乎在嘲讽,又有些苦笑的意思。“复仇之后,我们难保不会后悔。”
子浪沉默了一下,“这个世界上可没有后悔药,我绝不会后悔杀你。”
“当年徐由本来牵涉的不深,可惜他没能顶得住马复纲许给他的荣华富贵,最终还是跟他一起造了反。”奕宁回忆了一下徐由的样子,说道。
“住口!你有什么资格评价我爹!”子浪喝到,随即就开始剧烈咳嗽,吐出一口鲜血。
奕宁叹了口气,“如果我没记错,你真名叫做徐茵茵。当年流落到江南,你又是如何改了个子浪的化名?”
子浪,不,徐茵茵抹去嘴上的血,笑了一下,说道:“当年父亲被杀,我举家流放,几个兄长为了活命,竟舍弃了我和娘亲,夺去所剩无几的盘缠跑了。我娘就这么被一场大病夺去性命,我也被人贩子拐到江南,流落烟花。”
这些事情奕宁还知晓,当年被抄家流放的大部分人,他都记得去向。
“幸好我自幼被母亲耳濡目染,琴技尚可,就辗转来到一间琴阁,在那安定下来。琴阁中有个和我年岁差不多的女孩,身世甚是凄苦,对我却极为照拂。”茵茵又想起和子浪一起受罚的样子,多想再吃一口她在厨房里偷偷蒸的蛋羹啊。
“在三年前,她染上不治之症,早早离世。我与她推心置腹,将复仇的计划全盘托出,于是她叫我顶了她的名字,隐瞒身份,这样才能来到帝都。”从刘子浪死去的那一天起,徐茵茵也不在人世了。她这副皮囊下只有复仇的烈火还在苦苦支撑,要是这火燃尽,她也就随之而去。
原来如此,奕宁闭着眼睛点点头,如是这样的话,一切也都合理了。
徐茵茵轻轻拿起桌上的银钗,这是母亲留给她的最后一件东西。“只有一点,我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陆骁和我境况相似,他却对你没半点恨意?难道他忘了吗?当年陆府被抄家的惨状。”
奕宁这时把眼睛睁开了,眼神很迷茫,喃喃说道:“为什么呢?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不恨我。”
“没有为什么。”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陆骁推门进来,扣住徐茵茵拿银钗的手腕,把她甩到一边。
“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徐茵茵已经没有力气反抗,无力地倒在一边,手里的银钗掉在地上。
奕宁没想到他竟能跟来,“那四个死士……”
“没杀,打晕了。”陆骁进楼前就被四个死士拦下,费了些功夫才把他们都打晕了,绑在一起。
奕宁看着快晕过去的徐茵茵,站起身,踉跄了一下,“你为什么……”
他是个习惯于隐藏自己情绪和想法的人,但情绪积攒到一定的地步,就会决堤而出。现在奕宁并不想哭,但眼泪就是像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止不住地顺着脸颊滑下来。
陆骁把他扶住,“很多人关心你,不希望你死。你父皇、李熊、紫菱、严以琛、叶渡清,费征雁…还有我。”他不擅长在这种情况下安慰人,也不那么擅长和宇文奕宁讲道理,念了一大堆人名,最后才把自己加上。
奕宁紧紧抓着陆骁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扣进他的肉里,他此时有些难以呼吸,全身颤抖着,看向陆骁的眼睛里满是痛苦。
陆骁看着他愣了一下,这是自己没见过的宇文奕宁,全无平时的稳重睿智,一身的伤痕,几乎是破碎的。
他轻轻把奕宁抱住,柔声说:“都结束了,都已经过去了,没事的。”
奕宁感受着他温暖的躯体,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软,晕了过去。陆骁赶紧扶着他腰,让他不至于从自己身上滑落。
怀中人眼睛紧紧闭着,面颊上还有不少泪痕,看着实在让他揪心。
地上的徐茵茵刚才短暂地晕了过去,现在挣扎着爬起来,想去捡那只银钗。
陆骁把奕宁打横抱起,一只脚踩在银钗上,“如果不是他不想杀你,你早就是具尸体了。”他语气冷冰冰的,那股踩在万人尸骨上的冷峻的戾气散发出来,徐茵茵不禁打了个寒噤。“你可以有机会走,趁我还没改变主意前。”
徐茵茵捶了一下地面,“为什么?凭什么!”
陆骁抬起脚,头也不回地抱着奕宁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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