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海帮周诚将干货送到迎客来的客房,周诚给他三十文钱跑腿费。

何大海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周大哥,你跟我舅娘买海货我把货扛过来是应该的。”

周诚没跟舅娘讨价还价,他心里是感激的。

再者说,他在盐亭晒盐,起早贪黑,累死累活每个月只有五百文,只是跟周诚走一圈就得到三十文。

拿的亏心。

周诚将铜钱放他手里:“给你就拿着,哪有白给人干活的道理,你去码头扛麻袋难道也不要工钱?”

早春寒意浓,狗都缩在家里不愿意挪窝,哪能平白让人去海边吹冷风。

何大海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好事,有些不知所措。

周诚笑了下:“拿着,这是你应得的,回去别傻乎乎地告诉你爹和后娘。

钱是男人的脊梁骨,男人手里一定要有钱,需要用钱才不至于跟人伸手要。”

何大海老实憨厚,除了怎么晒盐嘴巴比蚌壳还紧外,其他的事问他都会讲。

周诚倒是把他家的情况打听了七七八八。

何大海瞧着沧桑,实际上刚满十七岁。

十四岁就去盐亭上工,包吃住每月额外有五百文工钱,工钱拿到手刚揣热乎就被后娘拿走。

上工三年,身无分文,衣裳上一堆补丁。

没见过这么傻的孩子。

两岁没了亲娘,后娘进门孩子一个接着一个生,没有亲娘爹不疼的何大海就像是长在夹缝中杂草,靠一点点养分和阳光长大。

好不容易大了挣的钱还被后娘一文不剩的拿走。

他说呢,怎么会包子铺老板不把做包子的手艺教给老大只教给老二。

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这话不假。

何大海耿直地笑:“爹和娘说钱留在我身上我会乱花,一半做家用,一半留着给我成亲用。”

周诚嘴角抽了抽,问了他一个最实际的问题:“你爹娘给你说亲了没?”

“没。”

“我二十,女儿三岁半,你十七,连亲事都没说,你爹娘这是想让你等着朝廷分配。

到十七还没嫁出去的姑娘倒也不全品行不端、歪瓜裂枣的,不过,好的八成是轮不到你。

那你认为官配的媳妇好,还是自己看上谁请媒婆上门提亲的媳妇好?”

何大海抓了抓耳根:“......”

“那你二弟定亲了没?”

“定了,等二弟六月间满十五就成亲。”

周诚摊手:“你爹娘连好媳妇都不考虑你,你还指望等你成亲后他们把钱还你?”

不过是哄着这傻小子多为家里挣几年钱,到时再一脚踹出去。

前世他那个世界独生子女多,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是父母的手心宝。

这个世界不同,医疗落后,吃不饱穿不暖,大人们忙着糊口没工夫精心照顾孩子,小孩的夭折率很高。

有些孩子养到十几岁说没就没了,只有多生才能避免成为绝户。

孩子生的多了,也就不那么重视。

为什么人的心脏不长在胸腔正中间,身体构造就注定人都是偏心。

对子女也是一样,有爱屋及乌的,也有更合眼缘的。

俨然,何大海在他爹心里无论哪方面都不沾边。

何大海下意识为他爹辩解:“爹说与二弟结亲的姑娘本是要说给我,姑娘觉得我年纪有点大了。”

周诚意味不明地哦声,不咸不淡地说:“懂了,禹州城未说亲的好姑娘只有那一个。”

何大海哑然。

当时爹跟他说的时候他没多想,后来爹就再没提起过给他说亲的事,他在盐亭上工每个月回来两日要去码头扛麻袋挣钱。

冬日盐亭不开工他也是要找事情做的,冬日船过不来码头没活儿干。

只能去其他地方找活儿做,哪怕对方不给工钱,只要能包他两餐饭食他都愿意干。

不吃家中的粮食,爹娘和弟弟们的脸色就要好看些。

实在找不到活儿干就帮人洗衣服,多少能挣几文钱。

一年四季忙忙碌碌,每日连睡觉的时间都不够,他没几个弟弟脑子灵光,哪里会费脑子的琢磨其他。

偶尔他舅娘会提点他让他多为自己考虑,但并不会明说什么,因为有时他舅娘卖海货还得靠他爹才能卖个好价格。

此时经周诚提醒,脑中白茫茫的迷雾似乎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扒开。

一些看不清也想不明白的事陡然间豁然开朗。

何大海还想说点什么,可张了张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周诚拍拍已经被打击傻了的何大海:“记得帮我问问盐的事,还有,明日买海货得麻烦你,我给你工钱。”

何大海木木地应了声好。

“去吧,我不在这里就去花颜找我。”

何大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自家铺子。

何父一见他眼睛瞬间就亮了,忙问:“那外乡人有没有给你银钱?”

何大海看着他爹,一脸老实样地摇摇头:“没有。”

圆头大脸,五官平平,不用做任何表情修饰就能本色出演老实人。

何父丝毫没怀疑大儿子说谎,不悦地撇撇嘴:“冯海潮真是走了狗屎运,没钱抓药平白得了一两银子,我还当他是个大方的,白白浪费半日少挣几文钱。

算了算了,你娘接了些衣服要浆洗,东家等着要,快回去洗。”

何大海哦了声,往东边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扭头看着何父:“爹,我十七了,什么时候给我说亲?”

何父搪塞道:“快了快了,等爹给你凑够了聘礼就请媒人给你寻个好媳妇。”

何大海歪头想了想:“爹,我算过了,十四岁之前零零碎碎挣的就算我的饭钱。

打十四岁起我每年交给家里的银钱不少于六两,二弟的聘礼就是六两银子。

我自己挣的钱够娶媳妇了。”

何父心里一突,憨憨的老大咋突然开窍了?

皱眉骂道:“你个混账玩意儿,这是你该跟老子说的话,家里就这几间屋子,成了亲住哪儿,不得起房子,起房子不要钱?快去干活儿。”

坐在炉子边烤火的何二海道:“大哥,你听爹的,爹不会害咱们。”

何大海捏了捏藏在袖子里的拳头,哦了声就没再说啥,径直往家里走。

何二海盯着他的背影,低声道:“爹,真要盖房啊?”

何父斜着眼睛瞪他:“拿命盖啊?家里的钱用到哪儿了别人心里没数你还没数?”

生意难做,粮价便宜的年月,包子铺每月有五六两银子进账,现在能有二两盈余就不错了。

不了解的人只当他家包子铺挣了多少,说着好听,实际上也就是比做工好那么点而已。

几个小子一个比一个能吃,粮价居高不下,挣的这点钱还不够买粮食。

日子本就艰难,前阵子二儿子跟人起口舌打起来,把人打伤赔了五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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