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上经》乾卦中的“九四”卦辞曰,‘或跃或渊,无咎。’

其意为巨龙伺机而动,有时跃腾上跳,有时潜退深渊。此卷以“九四”卦辞为内容,谓之九四卷也。

文案:贞观二十三年五月十六,辰巳交际之时,一代明君李世民在终南山翠微宫正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英年早逝,年仅四十八岁。

李世民生日为冬十月,虚两岁五十。

“咣咣——”云板声连叩不断,哀声四起。

端午过后,京城长安的气温一路飙升,又恰逢一代治世明君李世民国丧,令人在燥热之外更添沉闷,如心头压着乌云,堵得人透不过气。长安西南皇城太极宫中所有的殿宇、楼阁、廊坊屋檐处已罩上白色绢绸挽幛,殿门搭着丧幔,楣处扎着白色丧花。

五月仲夏酷暑当头,先帝遗体不宜久放。

灵柩运回长安当日,礼部尚书许敬宗主持,为李世民举行隆重葬礼。先帝棺椁置于六匹马拉的殡车中,殡车扎着白色丧花。棺椁为樟木所制,呈有棱角长方体,黑红相间。棺盖和两帮印着黑色四星二十八宿图样,象征天子受命于天。若无视殡车与丧花,这棺椁更像精美箱子,难以与装殓遗体,显得阴森可怖的棺材联系起来。

太极宫广场上王公贵胄、藩王王妃、公主驸马、后宫的妃嫔、文武百官、公卿列侯身着清一色丧服,数之不尽。随着礼部侍郎许敬宗唱和“举哀”,场中之人放声大哭,捶胸顿足,煞是伤心。

或许是领袖号召力强,抑或众人想在新皇帝面前表忠诚哀思,利于日后富贵荣华。此刻,诸侯藩王、门阀世家臣僚都恨不得哭废嗓子。

先帝咽气当夜,李治继承皇位。虽未举行登基大典,却已是天下之主。因在丧期,李治除用乌玉簪子固定发髻上的天子高冠外,与众人一样,袍服外罩着白色孝服,发髻轧着白色带子。

想起父亲生前的音容笑貌,回忆对他的敦敦教诲,政治上的扶持和信任;想到自己虽当了皇帝,却永远无法再见到父亲,一股难以言说的悲痛随着飓风般的凄凉席卷李治心头,他双手撑在灵柩上,哭得声嘶力竭,肝肠寸断。泪水如永不干涸的海水,止不住涌出眼眶。

侍立其旁的宦官陈伦一面拿帕子为皇帝擦泪,一面哽咽劝慰:“至尊节哀,莫哭坏龙体。圣人与先帝父子情深,先帝去了,天下无人比您更伤心悲痛。下臣斗胆说句不中听的话,人死不能复生,陛下当节哀。先帝不在了,您还有大唐江山、亿兆子民和先帝期望……”

李治只是哭着摇头,哽咽难言。

举哀罢,已到午时末刻。众人停止歇斯底里的哀嚎痛哭,在皇帝李治带领下向先帝灵柩双膝跪拜,将双臂伸直于前,合掌“啪啪”两下后分开伸展,再合拢拍两下,最后匍匐在地告别先帝。

葬礼进行到尾声,众人的悲痛之情却依旧弥漫在空气中。

在这时,人群中的异动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只见两个虎背熊腰、浓眉凹眼且长着络腮胡子的胡人将领双眼赤红,手中紧紧攥着佩剑。他们悲怆的神情和异常的举动,恰好被一直留意着葬礼上各方势力表现的长孙询察觉。他低声向李治禀告:“陛下,那边有两个胡人将领说要给先帝殉葬!其中有一人是您的姑父阿史那社尔,还有一个臣不太认识,想必也是一位归降的突厥人”

李治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眼前果见两个熟悉的胡人将领。一个是阿史那社尔,另一个则是铁勒归降将领契苾何力。这两位胡族将领李治是十分熟悉的!

只听契苾何力声音沙哑,带着无尽的悲痛道:“先帝待我等恩重如山呐!先帝西去,我等若不随先帝于九泉,有何颜面存活于世?”“对!唯有一死,方能报陛下知遇之恩。”说着,两人缓缓举起佩剑,那冰冷的剑刃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眼看就要往脖子上抹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治如一阵风般快步上前,大声喝道:“住手!”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尔吓了一跳,半刻他们才看见制止他们的人是新皇帝李治。契苾何力率先单膝跪地,声音哽咽地道:“陛下,我等对先帝忠心耿耿,若不能随先帝而去,此心难安呐。”

李治上前,弯腰两只手一并将契苾何力和阿史那社儿扶起,又夺下他们手里的佩剑递给身边的护卫。他轻轻拍了下他们的肩头道:“两位将军虽为异族,然能弃暗投明跟随先帝征战疆场灭高昌,平定薛延陀,拓疆吐谷浑,便足见两位对我大唐的忠诚和卓越的才能!既然归降了汉家,那就要按照我汉家的规矩摒弃野蛮的殉葬!先帝临终时,特别叮嘱朕说,千万要阻止归降异族将领行殉之礼。”

他的声音低沉中带着不容违抗的威力,一番话掷地有声。阿史那舍尔哪里不知他的心意?

所谓先帝不让他们殉葬,所谓按照汉家礼节摒弃野蛮之礼,其实不过是当今的这位新皇帝看中他们的才能,想要收拢他们。所谓士为知己者死,阿史那社尔心里涌起一股感动。他单膝跪地,再次向李治行了个军礼道:“陛下既如此看重我等,我等必当为大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契苾何力拱手道:“臣也和驸马都尉一样,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李治露出欣慰之色微微点头,目光坚定地道:“能明白朕的心意,甚好。朕相信,尔等定会为大唐开疆拓土,再造辉煌战功。”参加先帝葬礼的人群中,此时起了一小撮儿议论声儿,七嘴八舌的“还真看不出这新继位的皇帝这么会收买人心啊。”

“可不是?以前还以为他就是先帝养在深宫,长于妇人之手的娇贵人物。没想到…”

有人不以为然地撇撇嘴道:“或许是跟在先帝跟前久了,照猫画虎现学现卖罢了。”

“我看不尽然如此,陛下此举必有深意。如今大唐四方未平,异族将领在军中举足轻重,他这是要稳住局势啊。他明白只有让这些将领真心归附,大唐的边疆才能安稳。通过这件事,他向天下展示了自己的胸怀和谋略,以后那些有异心的人也得掂量掂量了。”一位看起来颇有见识的武将模样的人插话道,眼神中透露出对局势的洞察。

“干嘛呢,天子也是尔等可以随意说嘴议论的?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一个个倒像是菜场交易的妇人般!快闭嘴吧!”一位严肃的老臣厉声喝道,众人这才纷纷噤声,但心中的思绪却依旧翻涌不停。他话音刚落,云板声再次响起“咣,咣”随之哀乐也再度奏起。

众人在李治的带领下,扶着灵柩,一路抛洒着白色的冥币纸钱嚎哭着前往距离长安四十里开外的昭陵,安葬逝者。路边还有自发过来搭棚送葬的百姓,他们各个披麻戴孝,哭声不绝于耳。先帝的葬礼,渐渐落下了帷幕。众人心中都明白,新的时代即将到来。只不知这位新天子将如何统御天下。

回到长安太极宫甘露殿时,李治疲沓至极。在玄关处脱了翘头履,跨进安仁殿,他无暇顾及一屋子迎候的婢女宦官,直接躺倒在外殿锦榻上,闭了眼睛。姬惚持见此,蹙紧眉头,心似被人揪起。她深深叹了口气,起身代替李治,向跪拜的一众婢女宦官道:“都起来吧!”

众人起身后,姬惚持语速轻快地吩咐婢女:“子衿,打盆热水来擦脸,给陛下去去乏累。虽在五月也谨慎些,别让陛下疲累之余着凉。子箬,去内殿整理床褥,陛下洗漱罢便可安寝。”

两位婢女齐声应诺福礼,各自忙碌。

姬惚持正欲坐下伺候李治按摩穴位,忽听到殿外有人喊她。

寻声望去,见皇帝乳母卢氏在玄关处脱了云头履跨进门槛。姬惚持竖起食指在唇上打噤声手势,又指了下歪在锦榻上似睡非睡的李治,压低声音道:“瞧瞧累得,让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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