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良久,直到耳畔传来令狐德棻那苍老,微微带着些沙哑嗓音的呼唤“陛下”李治方才回过神来。他转身面向这位老者道:“令狐先生,自明日起你去弘文馆担任博士,做朕的顾问可好?”

闻此,令狐德棻哪不知他的心意?

顿时,一股深深的感激之情,由心而生。他深深地向坐在御榻上的李治行了个九十度的作揖:“臣谢陛下隆恩!”

李治颔首微笑。这是他们君臣的秘密,令狐德棻没有说要回去准备烧尾宴正是他心意相通之故——不宜张扬!他忽然笑问道:“先生来长安见朕是为长孙询所言说动?还是为先前离去的不甘心呢?”

令狐德棻揑须笑了起来,反问李治道:“陛下贵人多忘事,可曾还记得,贞观二十二年,您在灵州监国时,下的的那份求贤诏吗?”

李治深深地叹息了声儿,苦笑道“记得!先生不知,那份诏书之所以还能有下发的机会,纯粹是长孙无忌以退为进,想要朕对于突破门阀世家彻底绝了幻想。他在地方上也是有一定势力的,没有他允许,没有谁敢于挑战门阀,为朕举荐非门阀世家出身的人才的。”

“这个,臣知道!臣先前在朝中做官时便已领教过他们。可是…”话说到这里,令狐德棻话锋一转,看向李治道:“陛下十多年的韬光养晦,已成功地留给他们一个荏弱不争的印象,这就非常利于陛下步步为营革除旧制铺路搭桥!当然,也是臣重新出山的机会!”

见李治依旧一脸愿闻其详的表情,令狐德棻继续道:“现在,不论宗室还是朝臣们皆认为陛下承继先帝贞观之治,又甘心于门阀世家的摆布,不过守成之主。可臣不这么认为!陛下类似汉朝的孝武皇帝!”

李治挑眉,饶有兴味地“哦?”了声儿,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坐在宾席上的令狐德棻道:“先生认为我像汉孝武帝?”

令狐德棻朗声笑着夸赞道:“难道不像吗?陛下与汉孝武帝都有大一统的梦想,都想要打破旧制革故鼎新,为此招揽天下贤良方正为我所用,选用人才不拘一格打破门第心胸如海。陛下又致力于外攘夷狄尊王攘夷。尤其是陛下说要北伐突厥…”

“如此雄主潜力的帝王,难道不值得臣出山辅佐?”

话说到这里,令狐德棻都有些激动了,声音微微有些发颤。虽说,一开始他就觉得李治不是等闲之主,如今一见之下更是让他喜出望外。

纵然,听令狐德棻将自己比作雄主,心中颇为得意。但是更多的是将他的话当做是激励自己之语,故而面无得色倒有些感激溢于言表。

“原来是这样啊!”

令狐德棻感恩地朝天拜了一拜:“或许是天赐之缘,竟让臣遇见了陛下派来的长孙郎君。不然我还不知当如何才能见到陛下呢。”

“果是天赐的缘分啊!”

就在这时,忽闻殿外有道熟悉的唤声,话语低微:“陛下,卯时初刻了,臣接您上朝了。”李治“哦”了声儿,下意识地转脸看了看窗外,天色已蒙蒙有了些白光,还未破晓,天际显出一片海蓝色。

不知不觉间,他们君臣就更改制度,加强中央集权的话题畅谈了一宿,聊得十分投机。虽有政见不同之处,但这次召见,依然让李治感到受益匪浅。令狐德棻问了句:“陛下可知太常卿孔颖达?”

李治颔首,极为敏锐地问道:“朕在做太子时,在弘文馆侍郎岑太傅的推荐下,读过他写的《尚书集注》。太常卿孔颖达,也是我大唐的名儒宗师了。先生向朕提起此人,是想举荐他辅佐朕吗?”

令狐德棻颔首道:“然也!陛下,太常卿孔颖达比臣更加善于儒术。臣攻读的是鲁国儒学,而孔颖达他不仅是孔圣人的嫡传后裔,更是大唐迄今为止,唯一一位专研齐儒公羊的儒家宗师!陛下施行尊王攘夷的政策,他是不可多得的助手!”

李治感激道:“朕谢谢先生的提点!”心里一直默念着令狐德棻提到的这个意义深远的名字——孔颖达。

帝王陵墓不同于庶民,并不忌讳皇帝刚继位就考虑身后埋葬之事。原因是帝王陵寝很复杂,简单来说就是为帝王提前构造一个地下王国,使得他们即使去世了,也会像活着的时候那样享受帝王的一切!

所谓事死如事生,这是几千年来华夏族群尊敬祖先的象征。所以,刚继位的李治,也到了该为自己修建陵寝的时候了。

永徽元年深秋,李治将为自己选择万年吉地的重任,交给了通晓天文地理,精通奇门遁甲的太史令李淳风。不论庶民还是天子,选择陵墓或者坟茔之前都会找风水师挑选风水宝地,然后选定日期时辰。

月底的一天,也就是九月三十日未时初刻,李治于太极宫寒霜殿召见了从梁山回来的李淳风。李淳风向他汇报说,他看中了梁山的主峰!说将陛下的陵墓修建在那里最妙!李治问他缘故。

李淳风恭敬地朝他拱手作揖解释道:“梁山主峰地处西北八卦属乾九五爻“飞龙在天,利见大人!”陛下命格天干属乾,又是阳气上升时期出生。地支却属鼠,然缺水。陛下降世那日,医政曾与先帝说,‘郎君倘或不将名改为水字旁字,将来怕是疾病从头部发。为了让陛下安宁少病,先帝将陛下的名讳起带水字旁。若陛下将梁山主峰定为万年吉地,利于陛下,利于江山社稷!”

李治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转身看向坐在一旁的中书令韩援道:“劳烦韩中书草拟份诏书,将梁山改名为乾县定梁山主峰为乾陵吧!”

韩援看了皇帝一眼,眼珠缓缓地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儿后,觉得颇为有些作难。因为此事来得太过“突然”他都不曾接到长孙无忌的特别嘱咐,又怎么敢随意让皇帝如愿?于是他迟疑道:“陛下,此等大事是否该与太尉商议一番再做决定呢?反正也不急于这一时嘛!”

话音未落,殿中便迭起李淳风沙哑的嗓音,果断的否定:“中书令此言差矣!”将李治和韩援的目光齐齐地吸引到了他身上。

不等皇帝开口挑起眉梢,中书令韩援抢先一步拖长了尾音问道:“太史公此话何意?这么快就做了决定,是不是有点急啊!”

李治瞬了韩援一眼,他当然知晓韩援连起码表面做戏般的尊重都不在意,做出这么明目张胆地目无君主的原因——长孙无忌还未在此事上发过话!这些门阀世家和豪强们的利益代表们都是这样!现在他这个皇帝,除了在长孙无忌“允许”范围内象征性地处理些“朝政”,又能有什么权力决定大事?就连见令狐德棻,都必须想办法偷偷摸摸地见,找让人不加猜疑的理由去见一面。

再说,现在皇位不稳,他还指望着借长孙无忌的势力帮他铲除威胁皇位的两股不小的宗室,功臣势力呢又怎能得罪他们?

李淳风颇为自信地扬起下颌,挑眉看着韩援道:“韩中书,选择帝王陵寝不止是选址风水很重要,还要在动工的时候挑选适当的时辰。错过了吉时,即使是风水宝地也会变成带煞的断根之地!”

“哦?是吗?”韩援颇为不屑地转动了下头颅。

李淳风似笑非笑地看着韩援,阴阳顿挫地说道:“当然!这可是关系到大唐的国运,倘或太尉不在乎大唐因为陛下陵墓动工时间不对而将来遭遇不测,那么尽管延误好了!”

韩援被怼得面色一阵青一阵白“你,你敢如此激将太尉!”话音刚落,长孙无忌那带着权臣特有的声调便传入殿中:“我们不懂什么风水,太史公却是懂得的。以老夫之见还是听从太史公所言罢了!”

李淳风笑得意味深长地朝长孙无忌一拱手道:“谢太尉!”李治也趁机道:“既然,太尉都赞同了。那么韩中书就可以草拟诏书了!”

韩援这才像个臣子一样,向李治作揖应诺,看着韩援跪坐在一张黑漆矮几前铺开褐色卷轴提笔沾墨,挥洒自如的样子,李治嘴角勾起一抹让人不易察觉的嘲讽弧度,眼底划过一道流星般的寒芒。

若有所思间,耳畔传来长孙无忌的声音,说出来的话让人感觉他是多么忠诚于大唐,时时处处为他这个皇帝着想。“陛下,既然陵墓动工时间事关国家社稷,那自然不能耽误了旨意颁发的时辰不是?”

既然你想做戏,那么朕就奉陪到底了。这么想着,李治做出一副晚辈恭顺的摸样道:“是的,舅伯说的是这个道理。朕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没有您点头赞同朕也不好自作主张定下日子。”

长孙无忌颇为满意地颔首道:“好好,陛下果然是先帝调教出来的,与你父亲一样能听取朝臣的建议,一点都不擅自专断。”

选定梁山为陵墓,定名为乾陵的旨意因经过了长孙无忌的点头赞成,下发的速度比射出去的箭镞一样插风而过。又经过太史局的官员们夜观天象,计算出合适的动工时间——永徽元年某月某日某时某刻。

李治看了一眼汇报人,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太尉做主就是,何须来多此一问。只要太尉准许朕时常去钟南山翠微宫住几日就好!你回去告诉太尉说,朕甚是思念先帝,想去那里怀悼先帝魂灵!”

“诺”

李治眼角余光瞥了那内官摸样的人一眼,眼看着他却步退到殿门口方才转身离去,他招了招手示意身边伺候的皇甫顺近前。

皇甫顺躬身低声道:“陛下是要臣调查此人吗?”李治颔首。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