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不想再提旧伤,能将剩下的话说完便好。

“你不是一直在质问我,为什么要牺牲掉八千兵将吗?好,我现在就告诉你答案。如果八千兵将的死能唤醒你的热血与斗志,且能退去你的恐惧与胆怯,那他们就死得值!“三军易得,一将难求”这话,你是一点都不懂…”

“是的…你说的没错…倘若今日是我带兵,我完全可以做到不折损一人,但,有用吗?即便,我可以教你握刀,可刺入敌人心口的那一刀终要由你自己去完成。假如,你刺不出,或不敢刺,别说八千兵将了,就算是三十八万镇北军、三十八万条性命也会因你而全军覆没!”

他骤然侧伸戟指,指向沈天挐,“你有没有问过你爹,他是如何做到淡看生死的?若是死几个兵将,你爹就像你一样椎心泣血,不能自持,又要怎么带兵打仗?身为主帅,第一要务就是狠绝,就算没有战事,你也要对你手下士卒狠起来,因为,只有你在平日里对他们狠心,他们才能在战场上保下命!”

“还有!你有没有问过你爹,今日我们所突袭的北戎先锋军大营,你爹为何会容许他们在那里安营扎寨?要知道,他们的营寨距离天瑙城不足六百里,随时都有可能向天瑙城发难。”

他侧脸看了一眼沈天挐,继续道:“既已成一家人,有些话我也就直说了。单凭你爹手中的原五万京畿驻军,就算是攻杀过去,也必会落败。你爹也绝带不回一兵一将,甚至,他自己都要折进去。”

他渐渐放慢了语速,一字一字道:“因为,北戎先锋军大营中不止八万人,而是,整整十万人!”

沈安若瞬间惊退,怔在了原地。

——她又怎敢去信自己今日灭了十万敌军呢…

齐麟,又道:“灭掉十万北戎先锋军,我镇北军只折损了八千余人,这已算是绝好的战绩,但,这却不是你沈安若的功劳。在出征前,我与冯吉早早便做下谋划,不管你沈安若敢不敢冲杀,镇北军都会按照原计划行事。”

“所以,今日镇北军所折损的八千人中,至少有四千人是为了护你沈安若而死。你是镇北军的主帅,亦是我齐麟的世子妃,他们又怎能不护?你真以为只要自己喊上几声,有了无畏拼杀的劲头,就能打胜仗吗?!”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非要将镇北军的统帅权交给我呢…”沈安若已流泪,她泣不成声只得蹲身抱膝,战战发抖,“你明知道我什么都不会…你也明知道我带不好镇北军…你却还要这般做…”

齐麟转身,从地上拿起酒壶,重新斟满了合卺酒。

被沈安若打翻在地的酒壶中,刚巧剩下两杯酒水的量。

随后,他轻轻地走近沈安若,慢慢蹲下,“因为,你是我的妻。我不知将来我们会变成什么样,或许我也没有将来。但,在我印象中,妻子是男人最重要的人,我娘就是我爹最看重的人,在景都城里偷跑到“锦绣楼”偷喝酒的男人们也最怕自己的妻子寻来…”

“我不会带你回景都,我会让小川留下来陪着你,这也是我挑下你红盖头时,想要与你说的话…明日,我会带兵平了狼王寨,救出那些被困的百姓,然后,我便会独自回景都…所以,我没时间等你成为一名合格的将军,只能用这种方法让你快速成长…今日,虽折损了八千兵将,但,你也勇敢地迈出了第一步,不是吗?”

沈安若,忙道:“我也要随你一同回景都,我们既已是夫妻,就该同甘共苦,生死相随!”

齐麟摇了摇头,“不。我们还不算是真正的夫妻。”

说罢,他将合卺酒递给了沈安若,并轻轻地挽过了沈安若的臂膀。

待到两人同饮下合卺酒后,齐麟才又淡笑道:“现在算是了…不饮合卺酒,是不能算作完婚的…”

沈安若一把抓住齐麟的臂膀,“既已完婚,那我是不是也能随你一起回景都了?”

齐麟又摇了摇头,他这次没有言语,只是持淡笑看着沈安若。

“你是担心,我一走镇北军便无了主帅,对吗?”沈安若,急道:“我们可以将镇北军交给我爹啊,我爹本就是虎崖关的镇边守将,镇北军也本该归入他的麾下啊。”

齐麟接着摇头,随之垂下眉眼,似笑得更灿。

突然,他抬眸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沈安若的额头,“傻瓜。你既已嫁给了我,镇北军又怎会不听你爹的号令呢?”

“只不过,若想使镇北军成为强有力的威慑,就必然要将镇北军交在你的手上。如此一来,即便你爹被朝廷罢免或调离,那镇北军也是绝不会听令于他人的。”

沈安若,赫然觉醒道:“你想让我留在虎崖关,是不是朝廷要对你动手了?若真如此,我定率领镇北军攻入景都城,将你救出来…”

齐麟的眸光逐渐黯淡,脸上的笑意也悄然褪去,“他们既抓了我,又怎会给你机会去救呢…”

他缓缓起身,望向窗外,“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天瑙城中早已渗入了朝廷的探子。可能打我进入天瑙城的那一刻,探子便已盯上了我,所以,无论你是随我回景都,还是留在这虎崖关,其实都没什么区别…”

“若说,非有什么区别的话,那也不过是被抓的晚些…朝廷只要对我动手,就说明他们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绝不怕镇北军造反;若,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们也不会动我…”

沈安若,皱眉道:“那你让我留在虎崖关,又有什么意义?”

齐麟眼波流动,深邃且柔和,“站在朝廷的角度去看,要想瓦解掉镇北军,只能杀掉我们三人。”

他随之向沈天挐点了点头,肯定道:“对,就是我们三人。你我已是翁婿,又怎能少得了你呢…”

“这几天,我也留意过我们所住的院子,这里虽算不上固若金汤,却也守备森严。想要在院中杀掉我们,也只能买通天瑙城内的将领使其叛变,或是刺杀了。”

“假如是预谋刺杀的话,那也不分什么死亡顺序了,就算安若在天瑙城中,也会和那时已身在景都城内的我,一同被刺杀的。”

沈天挐微微点头,紧眉思索道:“你觉得他们会用哪种方式…是刺杀的可能性大些,还是让我们手下将领叛变呢?”

齐麟渐渐闭眼,微扬起了下颚,已陷入过往的回忆中…

——沈天挐与沈安若应还未察觉,所谓“朝廷”,也是指当今圣上萧文景。

——眼下,齐麟回到景都后,能否安然无恙,也成了一场博弈。他与萧文景的博弈。

——在这个世上,应没有人比齐麟更了解萧文景,他要比齐麟的话更少,更能沉得住气。这并不是一种老实、不爱说话的表现,而是,更懂得审时度势,后发制人。

“两者会同时进行…先让叛军制造混乱,然后,在混乱中进行刺杀…”

齐麟一语落下,又将眸光凝向沈安若,接着说:“所以,你留在虎崖关的意义便是与你爹互为帮手,共同御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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