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白的光,炫白的雪和白皙的脸在无风的林木中连成线。
轻柔的狐裘包裹着轻柔的身体,晚娘伴着轻柔的呼吸声渐渐醒来。
她那褪去泥土的面庞,带着一抹静怡,眉眼连连眨动,左右打量。
她没有慌乱。车厢并不大,在马车驻停的情况下,人影也不会有丝毫晃动。
月光在窗外,她正沐浴在月光下,而人影却被另一束光笼罩着。
那束光很微弱,映刻着柔柔的倩影,多了祥和与温情,却无半分月光洒落。
红烛是新的,倒影中的人也是新人。
只是,这新人在晚娘眼中有些特别,也是那种只需见上一次,就绝不会忘记的人。
对方看起来很亲切,却又有一种雍容华贵的距离;好似和邻家女无异,又觉眸有威严,不可逼视。
对方正是沈安若,她已无了小家碧玉的羞涩,多上了镇北王妃的气势与静仪。
她就那样静静地坐着,不在月光中,却更似月中人。
没有人能够无视她的存在,也没有人敢小觑她的存在,她的呼吸声使人安定,她的容颜更使人身心明朗。
“姐姐...”晚娘慢慢欠起身子,言语顿停间,眸光似有躲闪,渐渐咬起下唇,眸落无言。
沈安若可以看出她的胆怯与犹豫,这是平凡女子皆有的特性,会下意识地感到卑贱与无力。
“我想听听你的故事。”
“啊~”晚娘惊讶抬眸,“我的故事?”
沈安若嫣然一笑,“是的,你为何会来天瑙城的故事。”
她含笑蹲身,拈起盆中细布,轻轻地沾了沾晚娘的手背,“你这双手生了冻疮,怕是再热敷多少次,都不会有所好转了...”
她又绷嘴一笑,“你的双脚也是...这一路,你应吃过不少苦,很难想象你是如何坚持下来的,也很难想象你是如何躲过狼群的...”
晚娘骤然缩手,她还不习惯陌生人的关切,更无法确定对方是何身份。
“姐姐是...沈天挐大将军的...”
沈安若微起落座,撩车窗外望了片刻,“车外,有一个很自以为是的男人,虽算不上讨厌,却也成了我此生都避不开的人。他曾反复叮嘱我,待你醒来不必询问你的名讳与出处,只当你是位久别重逢的好姐妹,能听一听你的故事便好。”
“我虽不知他的用意,倒也觉得你的故事才是最重要的。不然,你也不会冒着被雪狼吃掉的危险,独自前来了。”
她口中的男人,自然是齐麟。齐麟不想她询问晚娘的名讳和出处,也是在避免不必要的尴尬。本就陌生的两人,还是不要从互诉姓名开始为好,这只会加重陌生感,让人不自在。
显然,她已明白齐麟的用意,却还在装着糊涂。
——有时,装一下糊涂,反倒能使两个陌生人更好地打开话题。
“既然如此...那我就唤您姐姐吧...”晚娘“噗通”跪下,泪眼毫无征兆地流下,身体一瞬瘫软,神情一刻紧绷,“姐姐定是沈天挐大将军的身边人,还请姐姐为晚娘做主,救一救晚娘的丈夫。”
“救夫?”沈安若惊眸一颤,“你的丈夫怎么了?”
晚娘,说:“晚娘丈夫赵柱,乃长寄人士。因城西方员外垂涎晚娘美色,曾多次命人来找家夫麻烦。幸得邻舍相助,才次次未使方员外得手。没曾想...没曾想这一次...方员外竟联手镇老爷长子孙成构陷家夫,使得家夫含冤入狱...若不是好心人赶来提醒晚娘,恐晚娘早已不洁,也难逃歹人之手。”
沈安若闻言惊呼,“镇老爷对这种事都不管不问的吗?!”
晚娘泣声哽咽道:“姐姐有所不知,镇老爷孙焕已过杖朝之年,虽还主理县务,却常犯糊涂。镇中很多事,也早由孙成代手管之,而,孙成又与方员外私交甚好,多有私利往来。晚娘猜想,方员外早已买通了孙成,欲对家夫痛下杀手。”
“晚娘莫慌,等天一亮我们就赶往长寄,定会还晚娘你一个公道。”沈安若猛地皱眉,随之发出短唏声,“不对啊...眼下镇北王齐麟就在天瑙城中,孙成又为何会选择此时下手呢...难道,他就没听说过齐麟的为人做派吗?”
晚娘,迟疑道:“姐姐是否察觉到了什么?还是就连姐姐都没把握救下家夫?”
沈安若缓缓摆手道:“只要你所言不虚,救下你的夫君并非难事。我只是想不通一件事,你既说城西方员外曾多次去往家中找麻烦,那他为何不在最开始时就对你家夫君下黑手呢?”
“对了,那个什么狗屁方员外是从何时开始纠缠你的?”
晚娘吞吞吐吐道:“应已有三年之久...”
沈安若的眉头已皱得更紧,“三年前...三年前,齐麟还未世袭下镇北王的爵位,要按道理来说,那时的北疆也是无主之地...既然无主,岂不更可胡作非为...为何非要拖到现在呢...”
“这...”晚娘神情恍惚,“这...我就不知了...”
沈安若,缓慢道:“这其中定有什么说法,不然谁又会傻到在镇北王亲临天瑙城时做下恶事呢...”
她沉寂了片刻,频频撩帘外望,她多次想将齐麟唤至身旁,又怕坏了齐麟计策。
——在离开天瑙城前,齐麟曾明确要求她不可暴露身份,她虽不知其中原由,但也感兹事体大。
故,只得朝小川连连挥手,想要窥得一二。
没曾想,跃上车马的小川一脸兴奋,似对日落前妖?训狼之事意犹未尽。
没等沈安若问话,小川便迫不及待道:“师母,您看到了吗?车外的那些雪狼皆卧地不动,犹如孩子,妖?姐姐还真有一套。方才,我多次请求妖?姐姐教一教我训狼之术,她都未有理睬我。”
“不过,师父好似对狼群已无了偏见,还言出要寻些食物来犒劳一下它们呢...”
沈安若瞥了小川一眼,随之微微摇头,“你师父可有说过,我们何时才能继续赶路?”
小川猛然定神,收敛了笑意,他已感沈安若有些不悦,“夜寒霜冻,地面上也再次凝结了一层冰,怕是今晚都要在此过夜了。”
他又微声道:“师父已开始准备火盆了,只待炭火烧旺便就能给您送来。”
沈安若看了一眼晚娘,迟疑道:“按此行速,我们大概多久能到长寄镇?”
“三天吧,三天必到。”小川眨了眨眼睛,“师母是有什么要紧之事吗?”
沈安若垂眸沉思,喃道:“三日...三日应不会出现太大变动吧...”
她微抬眉眼,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晚娘脸上的变化,“晚娘不必担忧。既然,对方的目标是你,那在你还未就范前,抓你家夫之人应也不会轻举妄动。”
晚娘赫然抓住沈安若的双臂,动容道:“方员外对阿柱哥恨之入骨,阿柱哥又怎能不受皮肉之苦呢?”
沈安若柳眉微皱,连忙抬手抚顺着晚娘的臂膀,“小川说需要三日路程,也是说白天赶路,夜晚休整。若按乌雅马的脚程,最多一日便可到达。只是,现下路面已结冰,恐乌雅马也难以疾奔...”
晚娘泪流如注,多番哽咽,“三日...若真需要三日,阿柱哥岂不又要多受三日苦难...”
“晚娘虽是女子,无权无势,却也想在阿柱哥身陷囹圄之际陪伴着他,只要我能陪着,也定能使阿柱哥感到慰藉...”
“也罢!”沈安若骤然起身,“我这就下车去问问那个将此次行程搞得神秘兮兮的男人,到底是如何想的!”
说罢,她还真就跳下了马车,大有“冲冠一怒为红颜”之势。
此刻,齐麟正展露着愉悦的笑脸,使他感到愉悦的不止是狼群,还有寐女的舞姿。
那舞姿在柴火的炸响下,说不出的妩媚灵动;也在燃燃火光的映照下,成了天地间唯有的色彩。
齐麟察觉到沈安若之刻,也下意识地起身,为其递上了一个地瓜。
地瓜的外皮已被烤焦,红红的瓜肉透着一股香甜,也升腾着丝丝热气。
可,沈安若的神情却一点都不甜,不但不甜还十分苦涩,苦涩的脸上又带着几分怒气,那也是只属于女子对自家夫君的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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