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滩一望无际,卫江退潮后不过几月便已是杂草丛生,到处可见被洪水冲垮的土坯房屋和半截阁楼高台,入眼所见一片狼藉,偶尔几具腐尸乍然出现在脚边,被水泡过的尸体腐臭味熏天,蛆虫啃食得其不辨样貌,更不要说男女了,巨人观让所见之人生理上极不适。

祁钰瘦弱的红色身影在遍地黄沙上漫步朝西南方向走去,烈日当空,节气早已入夏,而南岸似乎比北岸要更热一点。

祁钰累得满头大汗,但她可以望见大约数里之外处的一个乡镇,那里或许可以找到赈灾部队。

“小钰,先把官袍脱了吧,我帮你拿着”

荀景在祁钰一旁缓步慢行,他得迎合祁钰的步伐速度。

“不行,我不能被发现是女子”

“这地方荒无人烟的,哪有人”

荀景拽了拽祁钰的衣袖,宽大的红色官袍穿在身上在烈日艳阳下都不知会热成什么样。

“那脱吧,还是当男人好啊”

祁钰侧目瞥了眼光着上半身的荀景,撇了撇嘴唉声叹气。

她将外袍脱下递给荀景。

“小钰要是投胎成男人,我就转世成女人”

“你又说胡话了”

祁钰半蹲下身,双手撑在膝盖上喘了几口粗气,没有真气的普通人体力是真得跟不上。

“看到前面那座残楼了吗,走过它我们就快到了”

祁钰用衣袖擦了擦侧脸上的汗珠。

“我们到前面那棵桑树底下歇歇脚吧”

祁钰起身用右手扇了扇根本没有用的一丝热风,左手拉起荀景。

荀景浑浑噩噩地被祁钰牵着,他曾经深切体验过情深被弃后的切肤之痛,那段已经埋藏在记忆深处的时光渐渐浮出脑海,不对,或许不是浮出,而是封印,他的记忆被封锁过,通过某一个契约。

荀景的上一世是他救世举天撑地神陨后夺舍了他造的上古神。

他所造之物可堪完美的艺术品,只是让他极度厌恶的是那个艺术品竟敢对他生了情,每每想到此,荀景都对其深恶痛绝,恨之入骨,即便他已经魂消魄散了。

至于祁钰,脑海里那抹淡粉色的身影浮出水面,如桃花般美好的粉蝶,是他们的第一次相见。

他早该发现她就是她了,找了不知何久的她,那个让他恨入骨髓的她,那个狠心绝情的她,否则九重天上,玉宇琼楼,阆苑仙娥不知凡几,何以只对她动了情。

恨反倒让一个即便是失忆的人也记得长久。

迷雾林里睁眼见到祁钰第一眼,他有一瞬想要杀了她一起死的疯狂冲动,可他没有,或者说这远远不够,荀景的心情很复杂很复杂,如缠绕打结着的麻绳,对祁钰的温柔关心,甚或肉体吸引已经成为他的习惯了。

如果不是那只鸬鹚,他可能会忘了那段曾被弃若敝履的情深,隐藏在记忆深处的恨又如翻江倒海般让他喘不过气。

他不想一个人承受这些,他想求个原因,或者是结果。

“小钰,你想听我讲故事吗?”

“想”

祁钰回首对荀景灿烂一笑。

“好”

荀景温柔缱绻地反握住祁钰牵着他的左手。

时间线故事线回到上一个位面,数千万年前,鸿蒙初开,宇宙一片混沌之气,无天地之分,无阴阳之别,更无五行之属,诞生于此时的灵智便为鸿蒙神,亦是创世神。

混沌之气也称太极之气,借鸿蒙神诞生,太极之气被分生出两仪之阴阳,清阳为天,浊阴为地,便此才有了天地之分。

阴阳之气相互作用互相转化后便诞生了鲜活的代代繁衍生生不息的生命体,其中最主要的灵智类生物便是人。

自此,天地生之间相互作用,互相依存,四象、五行、六合、七星、八卦、九宫、十方依次诞生,皆被用来定义宇宙中基本物质元素的运动和变化。

而自人诞生之后,天地间又逐渐出现以人为延伸的各种不同的存在形式,寰宇自此主要被分为六界,即用六种以存在形式命名的界面,人鬼魔妖仙神。

人者,生生不息,世代繁衍,人死生鬼,人欲生魔,人尊生妖,人乱生仙,人舍生神。

因鸿蒙神的出现,阴阳五行,各种生命体才得以诞生,因此,鸿蒙神又被称作创世神,而一个位面这样类型的诞生方式最多可以存在上百次,言外之意,位面会以数千万年为一个节点返璞归源,化为混沌,重新来过。

荀景便是众多混沌而生的创世神之一,和荀景一样,符珃和姬尚赫也诞生于混沌初开之时,亦为鸿蒙神。

这便是一个世界的诞生过程,可混沌生阴阳的过程并非那么一帆风顺。

创世神引导阴阳之分,可阴阳互引,同阳相斥,同阴亦是,遂在引导的过程中,阴阳之气逐渐离散难聚,继而混沌之气渐渐稀薄消散,这样下去,整个位面或将逐渐崩毁,直到最后不复存在。

值此危难时刻,身为第一批诞生的灵智创世神,众神义不容辞地合力撑起天地,聚散阴阳,直至六界稳定下来,而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漫长到远甚于六界存在的时长。

故此,仅仅这些诞生于混沌之中的创世神是远远不够的,而在阴阳聚散,天升地降的过程中有毁灭性的爆炸和缩合,这使得众神前赴后继,几近绝亡。

生死存亡之际,他们想出了一个办法,那便是造神,实力强悍的神抽取自己一部分灵魂和血肉筋骨造出一个具有自主意识的另一类灵智,这类灵智又被称为上古神,他们作为创世神的得力助手在稳定世界的过程中协助他们力挽狂澜,扭转乾坤,救世辟生,创万世春秋。

“原来是这样,难怪老大可以进去混沌虚无境”

祁钰和荀景十指相扣漫步在烈日艳阳下,这是个引人入胜的故事,祁钰听得津津有味,可这一切对身边的荀景来说都是亲身经历的,那个恐怖至极的画面至今仍记忆犹新,稍有差池便是魂消身陨,万劫不复。

“你想知道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吗?”

“想啊,你快讲”

祁钰听得正起劲儿,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荀景。

他们二人坐在一棵老树底下乘凉,一望无际的南岸平原上偶尔几只乌鸦飞过,这里的腐尸太多了,祁钰一路上以来光亲眼所见的就不少,更不要说城里面了。

“我便从溪言的故事开始讲起”

“溪言是谁?为什么不讲你的?”

祁钰将红色宽袍轻轻搭在荀景身上。

而荀景像是万剑寒冰穿心般在炎炎夏日里感受到了冰寒三尺,原来在他看来的刻骨铭心她竟全然忘记了。

荀景狂风骤雨,电闪雷鸣的心绪被狠狠压下,自散灵力的另一个原因,他修魔了,或许他本该修魔,疯狂是刻在灵魂深处的烙印,在修魔上他有超凡的天赋,魂身截然不同,惊涛骇浪的内心和风平浪静的外表便是最有力的证明。

他如变成两个人般在撕裂的疼痛里煎熬着,不管她记不记得,这个故事他得讲下去,必须讲下去,否则灵魂深处咆哮的狂兽会叫他毁了这所有的一切。

荀景复杂的目光盯着祁钰看了很久,有一瞬间叫祁钰感到莫名的危险,莫名其妙,无缘无故。

“你,你怎么了”祁钰久违的机警让她自己也觉得她会不会是疯了,荀景怎么会…

“小钰想听我的故事吗?”

荀景垂下目光曳好官袍衣领,再次抬头已是缱绻如故。

“嗯,嗯,对啊”

看着荀景人畜无害,温柔娴静的眼神,那股莫名的荒诞想法沉入深渊,祁钰并没有特别在意,只当是酷暑晕迷。

“好,那我便从溪言开始讲起”

荀景眺望远方的滚滚卫江,逐渐出神。

荀景的答非所问让祁钰觉得奇怪。

“溪言是混沌而生的众神之一,他化生的形体类似于六界初成后妖界里的蛇妖”

“老大还是天狐呢,怎么你们都不是人”

祁钰小声嘀咕,荀景将她撑在下巴下的一只手捉在他的手里绞揉了下,似在惩罚祁钰的贸然打岔。

大热天的,手心里都是汗,祁钰只好停下心里的疑惑侧耳倾听。

“自各种生灵诞生之后,溪言发现其中凡人的外形更适合长久地生存和进行各种工作,所以他便化形成凡人,在天地人三界来回穿梭协助众神以稳定阴阳”

…………………

皎月繁星夜,高高的桑树底下坐着二人,娇小的红袍女子靠坐在男子裸露的肩膀上昏昏欲睡,树影婆娑映照在女子脸上斑斑驳驳,遮下一片秀眉杏目的阴影。

荀景自然讲得很粗略,否则三天三夜也讲不完,但见夭夭听得津津有味的表情以及毫不知情的样子,脸上没有一丝经历过的波动,荀景便知祁钰必然是忘了那段经历。

没关系,他记得,万蚁噬心的痛苦他可没忘。

其实不然,他们两人的命运是相反的轨迹,此刻的祁钰当然不知道她渣了两个疯子,一个皇子,一个鸿蒙神。

荀景的突然安静让四周都寂寞无声了,只有残蝉噪晚,天上一轮弯月。

祁钰从这骤然之间的寂静清醒了过来,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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