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暴雨捶打院内芭蕉,空气中弥漫湿漉漉的泥土味。

墨汁掉在宣纸上,迅速溶成一个黑点。

淑宁搁下毛笔,泄气地将已经写了大半的习作揉成一团。“在看什么呢?”她看见研墨宫女手指虽动,眼睛却出神地望向宫殿那一侧。

“嘘,公主您听……”

铺天盖地的雨声里,隐约能听见女子哭叫。

“昭媛娘娘这一胎似乎不太顺利。”

淑宁不喜欢柳昭媛,是她害死了陪伴自己多年的桃枝姐姐。宫人说女子生产往往险象环生,她小小的脑瓜里其实生出过一丁点恶毒心思,希望柳昭媛多吃些苦才好。可当痛呼声一阵阵地传来,她反倒难过了,丢开碑帖跑了出去,想去正殿找淑月。

“父皇。”

淑月不在,殿内景帝去而复返,手指摩挲佛珠正在出神。如意公公见她过来,躬身朝她问安。

“是淑宁啊。”景帝把她拉到怀里。

淑宁敏锐地察觉到父皇的心情不太好。她用双手攀住父皇的脖颈,踮起脚尖,娇娇软软地在他耳边安慰道:“父皇莫怕,昭媛娘娘一定会没事的……”

父皇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淑宁是个好孩子。告诉父皇,你是不是很想念母亲?父皇自作主张让你留在这里陪伴淑月那么久,你不会生父皇的气吧?”

淑宁思考了一下,点头,又摇头。

“嬷嬷说,是母亲惹昭媛娘娘生气,才会小惩大诫。父皇重视昭媛娘娘,不想让她伤心,我在这里虽然见不到母亲,可淑月姐姐时常陪我玩,什么好东西都想着我。而且母亲说过,不论身为嫔妃或是公主,为父皇分忧都是我们的本分。所以……淑宁不觉得委屈。”

女童的声音又软又轻。

闪电劈过长空,将墨色天幕劈成两半。

骤然亮起的视线中,宫殿景致无声拉远,雨水席卷天地。

同一片宫墙下,景帝仿佛看见一位身穿金丝锦袍的男童跌跌撞撞挣脱宫女的手,奋力朝前,想去够不远处嫔妃华丽的裙摆。

“抱四殿下回去。”他听见她冷冰冰地说,“别让皇后看见。”

贵妇鬓边垂曳的流苏与满头珠翠折射的金灿灿光线晃得他头晕目眩,他揉揉眼,女子已在众人簇拥下走远了。

“母妃!母妃!”

回答他的只有周遭的风。

“你有位疼惜你的生母,这一点就胜过父皇许多。”

逐渐成长的年岁里,就算他大致猜到了母亲的意图,记忆中冷风穿过手指空荡荡的触感却永远难以消失。

“如意,让管事嬷嬷收拾好公主的东西,送她回望舒宫。”景帝道,“挑两匹好缎子,再去把番邦进贡的那套玉膏取来,一道送给定嫔。”

雨线细密如织,淑宁由嬷嬷拉着,一路欢呼雀跃。她隐隐察觉自己应该是做对了什么事。可究竟是什么呢?

五岁的女童懒得去想,只要能回到母亲身边就好。

傍晚时分,雨势转小。

对比朱雀殿的沉郁压抑,望舒宫内的气氛显得分外温馨。卫茉搀着女儿的手带她里里外外参观新宫殿,又忙着在她身上比划新做的衣服。

“陛下怎么突然将您送回来了?”陈照夜站在卫茉身侧。

“我也不知道,”淑宁道,“父皇心情不太好,不过好像也不完全是因为担心昭媛娘娘。”

这场雨似曾相识。淅淅沥沥,多年未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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