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编:佟未央
哒哒的马蹄声回荡在宁静的春野河畔。河水潺潺,偶尔有鸟儿的鸣叫声划破这份静谧。佟未央紧握住缰绳,驾驭着她那匹两岁左右的棕色牝马,她的身姿挺拔,眼神坚定,正朝着南屏城的方向疾驰。
春野河发源于南屏城西南侧的高地,自西南向东北流淌。它在宁安城外与社松河交汇,最终汇入城蕉河。河道两岸的山岭上,长满了暗绿色的针叶林。它们静静地倒映在灰色的水面上,显得更加青黑。
然而,这宁静的景色并没有让佟未央感到放松。不时泛起的浓雾令她感到紧张和不安,宛似一双无形的手,在背后推搡着她加紧前行。
诗曰:
河畔马蹄急,鸦啼破空寂。
青峰映深影,雾起催人急。
雨水浸润的土路变得更加松软,马蹄有力地砸进泥泞的泥土之中,留下深深的蹄印,溅起阵阵泥浆。泥浆随着马蹄的艰难拔出,带起一串串珠涟般的污水。马的胸部以下已经完全被黑灰色的污渍和泥土覆盖,尾巴上的毛发也因沾满泥土而板结在一起,以至于它的毛色俨然分成了上下两层。
佟未央的裤子和衣裳下摆也未能幸免,湿漉漉的泥浆紧紧贴附其上,几乎与马身融为一体。但她并不在意这些。只是,当她发现到自己精心打理的马尾辫上,也沾染了斑斑点点的污泥时,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如果早知道会变成这样,或许把头发盘起来才是更好的选择。”她心想。
虽然天气不算太冷,但在雨后的浓厚湿气与弥漫雾气中,冷风仿佛锋利的刀片,无情地刮磨着她裸露的手指,僵痛难耐。感受到指尖愈发地不适感,她情不自禁地放慢了行进的速度,腾出一只手来,揣进衣服里,稍微暖和一下手指。
从拂晓时分算起,马已经半跑半走地奔波了大半天。初出宁安城时那股子兴奋与急切,逐渐为长途跋涉带来的疲惫所取代。马的速度明显慢了许多,步伐逐渐显得有些沉重。
然而,在这荒野之中,她不敢轻易下马休息。四周静谧得令人感到不安,随时可能遭遇隐藏起来的饥饿野兽和凶狠强盗。尽管她背着弓箭,左腰间别着长剑,也很难能抵御突然的袭击。
经过这半天多的乘骑,她已经大致摸清了这匹马的脾气。虽然它不一定能长途奔驰,甚至可能跑不过狼和骑马的强盗,但只要还坐在马背上,至少能够在遭遇危险时迅速逃跑。这也让她的心里宽慰了些许。
她已经做好了打算,如果遇上危险,不管是成群的野兽还是成团的强盗,都要拼命让来袭者付出代价,最好能杀死其中一个。
打渔是哈尔人必备的生存技能。佟未央在春野河看到一处水流平缓的地方,她轻巧地翻身下马,小心翼翼地接近河边。她从背后取下了弓箭,身躯微躬,将一支锋利的箭矢搭上弦,随着双臂力量的凝聚,弓弦缓缓拉开。她双眸专注地看着水面,寻找巡游在水下的鱼群。片刻之后,弓弦一振,箭矢直刺入水中。
几乎在同一瞬间,原本平静的水面顿时沸腾起来,受到惊吓的鱼群四散奔逃。然而,一条鱼被箭矢穿透,扭动挣扎几下后,无力地浮上水面。佟未央不慌不忙地走上前去,弯下身子伸手捡起起这条鱼。
天色渐渐暗沉了下去,厚重的乌云笼罩了整个天空,如同一块黑暗的巨幕,令人顿生惧意。河道中弥漫着阴冷的气息,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寒意。她拎着三条鱼,两大一小,回到岸上。
春野河旁的山岭绵延起伏,山间云雾缭绕,可以掩盖烟火。佟未央踩着湿漉漉的草地,向山中走去。经过一番搜寻,她发现了个隐藏在茂密灌木丛后的洞穴。洞口的地面覆盖了一层落叶,应该是个鲜有人问津的地方。
踏入了洞穴,里面狭窄但干燥,是一处未可厚非的避难所。她在洞口点起了火堆,火焰逐渐旺盛起来,温暖的光芒照亮了周围,带来了安全感。她用树枝在火堆旁搭了个支架,将已经湿透的裤子和衣服挂上去,期待火焰能尽快烘干它们。
从河边猎来的鱼整齐地摆列在旁边,她用小刀有条不紊地去鳞、剖腹,在溪水中冲洗掉泥土与血迹。她又找了几根箭身粗的树枝,娴熟地从鱼嘴直接捅入鱼体内,直抵尾部。串着鱼的树枝插在火堆旁,任由火焰炙烤这迟来的顿午餐,香气缓缓地从鱼身弥散出来。
山间偶尔传来狼群的嚎叫声,或近或远,时而低沉,时而刺耳,向佟未央传递着难以言喻的压迫感。身旁的牝马听到声响后警觉地抬起了头,耳朵竖立,四处张望。当狼嚎息止,它才重新低下头去,安静地啃食身边的湿润青草。
佟未央感激地看着这匹牝马,它是她在这个陌生的山林中的唯一伴侣,让她不至于感到孤单。
火堆发出的噼啪声。看着摇曳不定的火光,她的眼皮渐渐沉重,困意渐渐袭来。她需要休息,但她也很清楚,这是个陌生而危险的地方。正当她努力与睡意抗争之际,突然听到一旁响起了人声。
“你来这里做什么?你是什么人?”
话音刚落,一个男人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洞口。他穿着猎人的装束,手中拉开弓弦,毫不留情地将箭头对准了她的胸口。虽然弓弦拉得并不算太紧,不过一旦松开,射出的箭矢也足以穿入她的胸膛。
冰冷的恐惧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佟未央感到自己宛如置身于令人绝望的陷阱之中。她咬紧牙关,坐在地上,右手按在身边的剑柄上,随时准备拔剑自卫。但她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做出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让男人在惊慌之下,突然松开弓弦。
她的双眼紧紧地盯着男人的眼眸,试图从中读出他的意图。他眼睛中透露出的坚定和冷酷,没有任何犹豫或怜悯,让佟未央感到恐惧。弓弦上的箭矢虽然生锈但仍然锋利,散发着致命的寒意。
佟未央迅速用余光扫视四周,试图找到机会,逃脱这致命的困局。然而,这个洞穴狭小局促,无论她怎么躲闪,男人只稍稍调整方向,就能轻易射中她。她感到自己的性命被厄运之绳牢牢束缚,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
她的心跳越来越快,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我绝对不想死在这里。”她想。她强迫自己控制住情绪,稳住呼吸,避免让对方察觉到她的脆弱和恐惧。她悄悄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咽下了口水,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平静。
“你想怎样?”她盯着男人,试图用坚强的言语掩饰内心的恐惧。同时,她也在观察对方的反应,希望能从中找到一线机会。
“先说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傅花代,从宁安城出来的,想去南屏城找亲戚。”佟未央报出了她早就准备好的假名,并如实说出了她的来处和去向。掺杂真相的谎言,更容易让人信服。“我迷路了,只是想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息一下。”
男人的目光在佟未央身上上下打量,似乎在试图通过她的表情和姿态,判断她的话的真实性。洞口的气氛紧张压抑,只有火堆的噼啪声不时响起。
“一个人吗?”他皱了皱眉,左右摇了摇头,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寻找其他人的踪迹。他又看了一眼佟未央的篝火,微微松了一点弓弦,带着些许警惕缓缓向她走近。
佟未央点了点头,沉着答道:“是的,一个人。”
男人沉默片刻,说:“一个女孩,独自出来,你不怕遇上野兽或强盗吗?”
“不怕!我有弓箭和剑,没有人和野兽可以在不受伤的情况下伤害到我。”佟未央微微一笑,自信从容地回答道。
男人摇了摇头,笑着说:“如果我现在松手,你会死的,你也伤不到我。”他的话虽然直接,却提醒着她这个世界的残酷无情,不应抱有任何侥幸心理。
“那是我没注意你的偷袭!”
“强盗和野兽可不会区别正面袭击和偷袭。只要能抓住你,伤害你,吃掉你,怎样都行。”说完,他终于收起了手中的弓箭,显然已经决定不再将她视为威胁。“别一个人呆在这里了,鱼的血腥味会引来狼群,你的篝火也不足以抵御它们。”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我叫范寿先,是附近的猎人。你打算今晚在这个洞里过夜吗?还是跟我走吧,去个安全的地方。我家就在附近,那是个宁静温暖的小屋,我的小妹和四个孩子正在等待着我回去。今晚你至少可以睡在室内,而不是冒险成为狼的晚餐。”
“我怎么相信你不是强盗?”佟未央警惕地问道。她紧盯着范寿先,寻找着任何可能的破绽。
“如果是强盗的话,我刚才就可以射伤你,然后把你捆起来拖走。不用跟你解释这么多,也不用问你的来历,更不会告诉你我有四个孩子。走吧,小姑娘。”
佟未央注意到,他腰间挂着个熊形挂件。那挂件雕刻得稚嫩可爱,透露出纯真的气息,看起来像是出自孩童之手。这个细节让她感到一丝安心。
—§—
佟未央牵着马,跟在范寿先后面,心中充满了好奇与期待。阴沉的天空下,树林显得格外幽深,但有范寿先领路,她感到安心了许多。
两人一步步穿过茂密的树林,脚下的泥土湿润柔软,不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空气中弥漫着新鲜的泥土气息和草木的气味。渐渐地,几间连在一起的土墙小屋出现在了佟未央眼前。屋顶上覆盖着草棚,这些房屋虽然外表简陋,但却散发着温馨和安全感。
正屋门口,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正专注地择着芹菜,身旁的木盆里盛满了碧绿的菘菜。
女人听到脚步声,抬头望来,看到了范寿先和跟在他身后的佟未央。她不禁站了起来,甩了甩双手,在肚子前的毛皮围裙上擦了擦。她看着朝自己走来的范寿先,问道:“大哥,这姑娘是谁?”
她叫傅花代,一个人去南屏城找亲戚。我在那边山洞里发现了她,担心她会遇到危险,就请她来我们家过夜。”说着,范寿先卸下弓箭和箭袋,并从背带上解下了两只松鸡。“把这两只鸡炖了吧,加一些泡发的干蘑菇。今晚好好招待这位客人。”他回头看了看佟未央,指着那女人说道:“这是我的小妹,陈海燕,我的家人。”
“愿山神庇佑您!姐姐!”佟未央恭敬地行了个礼。
“愿山神庇佑你,姑娘。你可以叫我海燕。”陈海燕走近佟未央,亲切地握住了她的手,拉着她往屋内走去。昏暗的屋内,弥漫着淡淡的柴烟味。陈海燕指了指门口木柱上高高挂着的个箩筐,说:“你可以把你的弓箭和剑放在这里面。挂得这么高,小孩子够不着,你可以放心。”随后,陈海燕侧过头大声喊道:“祥敏,常金睡着没?去拿一些干蘑菇,放水里泡一下。”
一个大约十岁左右的女孩应声出现在侧屋门口,她探出头来望了一眼,应道:“好的,母亲。”女孩的眼睛明亮,好奇地打量着佟未央。
佟未央放下了武备,将马栓在屋后的草地上。尽管陈海燕一再表示客人并不应该帮忙做家务,但佟未央还是觉得不好意思,主动提出要帮忙清洗菘菜。她挽起袖子,蹲在木盆边,仔细地择出菘菜上的泥土和枯叶。
“海燕姐,你们在这山里一手养育了四个孩子,很不容易吧?”佟未央一边择菜,一边轻声问道。虽然陈海燕允许她直接称呼自己为“海燕”,但她想了想,出于尊重,还是在称呼上加了个“姐”字。
陈海燕稍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从鼻子里微微呼出一口长气。笑了笑,没有回应。而她的笑容中似乎藏着不易察觉的苦涩。
面对陈海燕的沉默,佟未央感到有些尴尬,但她不想让气氛变得冷淡,更不希望给这家人留下不好的印象,毕竟今晚还要在这里留宿。她马上换了个话题,“你们结婚多久了?有十多年了吧?”说着,佟未央看了一眼那个正在搓洗蘑菇的小女孩。
陈海燕愣住了,两眼盯着手里的芹菜,神色有些复杂,似乎有种无法言说的思绪。过了片刻,她眨了眨眼,轻声说道:“我们没有结婚。他是我大哥,我是他小妹。”
听到这话,佟未央惊讶地张大了眼睛。“那……祥敏不是你们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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