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互相推崇,谈的入港,薛乙趁兴道:“诸位都知道老夫姓薛,名乙,可知道名字的来历?”
一般人姓氏从父,名字也是父母长辈所起,薛乙这么问,定是别有缘故。
众人静静等候下文,薛乙饮了口茶,道:“当年我年轻气盛,仗着有些本事,也闯出了些名头,旁人奉承,我便自许自负,自以为医术无双。可笑我当时少年意气,目空一切,有一次酒后乘兴,便把名字改成了单个的‘一’字,意味天下第一,从那时起,我就叫薛一。”
金陵城中,相熟的朋友称他薛院使,或干脆就称呼他薛神医,不仅本名薛乙很少有人叫了,更不知道原来的名字叫薛一。秦敬泉等和他相交多年,也不知道还有这回事。
“有一年,我云游到了辽东,在当地好友处盘桓游乐。好友当时任辽东都司都指挥同知,我们每日逍遥,日子十分自在。适逢国境对面朝鲜平安北道观察使派人来邀请好友过江赴宴,他盛邀我一起随行。我左右无事,又生性洒脱,喜好游历,就和他一起过境去了朝鲜”。
薛乙又解释道:“朝鲜是我大明藩属国,两国交好,边境安宁,朝鲜官员也以结识上朝官员为荣,我那好友职司边境事务,二者间常有往来”。
薛乙接着道:“当晚,宾主把酒言欢,共叙两国交好之谊,畅谈朋友之情,很是欢愉。酒到中途,突然有人来报观察使的老母亲病重,观察使便抱歉告退,到内堂去看他母亲,让副手陪同我们继续饮酒。过了一阵子,观察使满面愁容,匆匆赶来,言道老母突然病危,不能再陪我们了。我那朋友闻言道,现成名医在此,一力推荐我去瞧瞧。观察使见状也来极力相邀,我仗着艺高胆大,也并未推辞。”
薛乙叹了口气,道:“我到后堂,一搭脉,脉象症候是脏腑虚弱,气血不充,脉气鼓动乏力,尤为险要的是脉率无序,脉形散乱如屋漏残滴,良久一滴,此为无神之脉,主病情凶险难治。虽两手寸口脉象尚有微薄力量,但她年事已高,平时又养尊处优惯了,机能衰减,实无救治可能。当时我把病情如实相告观察使,又开了剂方子,告诉他其母已病入膏肓,这剂方子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再延长些日子而已。从来病人亲属都是期盼大夫能手到病除、妙手回春,那观察使之前听都指挥同知吹嘘我医术通神,心里抱有极大期盼,听了我的话很是失望,口中喃喃道要请朝鲜内医院的御医前来诊治。当时我听了心里极不舒服,以为观察使再请旁人前来诊治,就是瞧不起我。当时我就和他打赌,天下再也没有人可医治他老母,否则以后天下就没有我这号人物了。”
薛乙一口气说了许多,有些气喘,喻昌急忙跑到他身后,替他轻轻捶背。薛乙呵呵笑道:“人老了,不中用了。神医能医人,却不能医己,能治天下之病,却不能治岁月无情。唉,人老无用,去日无多矣!”
秦敬泉听他说话有些伤感,岔开话题,吩咐胡管家上前添加茶水,微笑道:“神医这么些年容貌神态都没变化,身体可健壮着呢。”
薛乙道:“掌门宽慰老夫,老夫心中有数。近来自感精神萎顿,生机消减,知天命矣”!
喻昌急道:“您老医道如神,定能长命百岁”!
薛乙叹口气道:“傻孩子,我倒不是胡诌自己。你可见过天下有长生不死的人?我号称‘神医’,岂能不知自己体内气血运行变化?世道沧桑,人寿有限,这也是自然天理。”
他见喻昌急得直欲掉下眼泪,爱怜的道:“你这孩子,就是心地太善良。好啦,不说这个了,咱们刚才说到哪里了?”
“说到您和观察使打赌。”
“嗯。观察使急忙向我赔不是,言道绝没有轻视上国名医的意思,并安排副手从第二天开始陪同我们在附近胜地游览。我既下了赌约,也想等等看结果,就和好友一行随同陪同的官员四处游览朝鲜风景名胜。一路上有消息传来,观察使请来了汉城专门替皇上治病的内医院的金御医,不过我自信满满,不信这个金御医还能有更好的法子。果然后来消息传来,金御医同样也是毫无办法。过了半个多月,好友出境已久,再不回辽东怕有不便,我也惦记着赌约结果,就一同回到了观察使府邸。谁知道,这次却碰到了蹊跷事。”
说到这里,薛乙两眼出神,遥望厅外,似是当年情景又回到了眼前。
注:《大明会典》记载,太医院为正五品衙门,现在影视剧里统称为太医、御医,实际上是分职务级别的。最大的官叫院使(就是院长);下面的副院长叫院判;再下面的叫御医;再往下叫吏目;再往下设医官、医生、医士若干。
中华文化历史悠久,是座蕴藏丰富的宝库,中医就是其中的一颗璀璨明珠,扁鹊、张仲景、华佗、孙思邈、李时珍…等名医的光芒灿若星河,照亮了岁月的长河。令人心疼的是,在传承过程中,这些宝贵的财富渐渐流失乃至于断代、失传,我们现在所见的,只不过是天空的一角。管中窥豹,见一叶而知秋,诺贝尔奖获得者屠呦呦就坦言,是古代文献在研究的最关键时刻给予了灵感。伟人说“中医药学是中国古代科学的瑰宝,也是打开中华文明宝库的钥匙”,在此一并向伟大的中医致敬、向伟大的中华文明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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