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修儒想了一下,才摇头道:“事关重大,我不敢擅言。如果因我之言,让小姐的判断出现了偏差,罪责实在太大。”

“老甘,你知道我对你的态度。”傅文君感慨道:“当年如果不是你暗中相助,我们也未必能在山阴落脚,所以我一直视你为自家长辈。”

甘修儒显出感动之色,肃然道:“小姐言重了。若要这样说,没有傅家,也就没有今日的甘家。甘家便是为小姐粉身碎骨,那也是在所不辞。”

“我明白。”傅文君声音柔和,轻声道:“所以你在我面前,不必有任何顾忌,想说什么尽管直言。我也自会有判断。”

甘修儒笑道:“有传闻说魏如松痛恨魏长乐给家族带去耻辱,担心他迟早会给魏氏带去更大的灾难,甚至对此子起了杀心。那有没有可能他让魏长乐前来山阴,就是让他死在这里?”

“不过是市井流言,听听就好。”傅文君道:“我也知道魏如松并不喜欢这个次子,甚至魏氏一党也没有几个瞧得上魏长乐,都将他当成无能之徒,但魏如松还不至于到了杀子的地步。”

“小姐说的是。”甘修儒面带微笑,但瞬间收起,想了一下,才肃然道:“我以为,赵朴的目的,很可能是为了挑起魏马两家更大的矛盾。”

“怎么讲?”

“河东马氏是高门氏族,魏氏却是靠军功一步步爬起来,依然是寒门。”甘修儒声音平和,娓娓道:“马氏骨子里瞧不上魏氏出身,而魏氏也看不惯马氏高高在上的嘴脸。这两家的矛盾也不是一天两天,但都十分克制,小冲突不断,但终究不敢真的撕破脸。”

傅文君“嗯”了一声,道:“如果真要撕破脸,双方只能是两败俱伤。”

“小姐所言极是。”甘修儒笑道:“魏氏以武扎根,虽然不比河东马氏百年高门,但在河东军将士的心中却是威望极高,而且他麾下的骑军骁勇善战,马氏虽然掌控三万步军,但两军陈兵沙场,马氏的步军必败无疑。”

傅文君微点螓首,道:“马氏与魏氏抗衡的本钱,并不只是三万步军,还有河东高门士族。”

“正是如此。”甘修儒正色道:“河东高门骨子里都瞧不上魏氏出身,而且河东步军的将领几乎都是出自高门士族,这就注定了高门必然会站在马氏那一边。而魏氏的骑军将领大都是出身贫寒,这就注定两军尿不到一个壶......!”意识到自己这个比方有些粗鄙,尴尬笑了笑。

傅文君却不以为意,示意甘修儒继续说。

“可若说河东高门都是对马氏马首是瞻,却也不尽然,至少有一人对马家视若荆刺。”

傅文君丰润的朱唇吐出两个字:“赵朴!”

“不错。”甘修儒笑道:“河东赵氏发迹远早过马氏,若论门阀资历,马氏当年给赵氏提鞋都不配。”

傅文君淡淡道:“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赵氏也没有想到马氏有一天能壮大到如今的地步。”

屋内炉香弥散,沁人心脾,无论是烛火还是轻纱幔帐,都是气氛香艳之所。

但两人所谈,却是权谋刀兵,与周围的布局颇有些格格不入。

甘修儒感慨道:“虽然赵朴如今坐在河东节度使的位子上,但实力却远不能与魏马两家相提并论。当年赵氏是河东高门士族之首,现如今高门士族的旗帜是马氏,赵朴在河东行事,还需要看魏马两家的眼色,他又如何甘心?”

傅文君微微点头,并没有说话。

“赵朴要破局,重夺河东门阀之首的位置,就只能让魏马两家矛盾更大,互相消耗,甚至起刀兵之争。”甘修儒缓缓道:“只有这样,他才能够渔翁得利。”

“如果魏如松和马存坷真是那种无谋勇夫,赵朴堂堂节度使,也不会沦落到处处受这两家掣肘的地步了。”

甘修儒抬手抚须,笑道:“小姐说的是,所以赵朴当然不好直接挑拨这两人。但如果从这两家其他人身上下手,却未必没有机会。”

“赵朴觉得魏长乐脑中缺根筋,好勇斗狠,唯恐天下不乱。”傅文君坐姿优雅,背指胸挺,轻声道:“所以借这次机会将魏长乐调到山阴,就是看准魏长乐肯定不甘在马靖良脚下,双方必定会发生冲突。”

甘修儒含笑道:“至少魏长乐来到山阴之后,到现在为止所做的一切,都是赵朴愿意看到的。”

“魏如松布衣出身,能达到今日的地位,当然不是善茬。”傅文君若有所思,道:“赵朴的心思,魏如松不可能不知道。但此事诡异的地方就在此处,明知魏长乐来到山阴必然会加深魏马两族的矛盾,魏如松为何没有阻止?”

甘修儒也是眉头锁起,微点头道:“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按理说魏如松行事谨慎,一直都在避免两族矛盾扩大,绝不会让魏长乐到山阴火上浇油。但他却偏偏这样做了,事出反常必有妖,魏如松到底是怎样的盘算,着实让人琢磨不透。”顿了顿,眸中显出一丝担忧,低声道:“我总觉着这背后暗流涌动,山阴要生出一场大变,但却抓不到丝毫的端倪。”

“有变数,也就是有机会。”傅文君轻声道:“赵朴要破局,我们也到了破局的时候。”

甘修儒身体微微前倾,低声问道:“小姐是准备以魏长乐来破局?”

“也许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了。”傅文君幽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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