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光里,上人姗姗来迟,他给大家鞠躬:“让大家久等了,啰嗦这么久,大家都不烦。”五娘又是忍不住:“上人的家事比电视精彩,你替你老爹讲过去,我就喜欢你和你母亲的现在,什么时候等到你真正出世,如是像年轻人说的穿越那故事才精彩,两句话带过百年,稀罕的你就亮闪闪出现在故事里,那才绝了。”众白毛一致想数落她,奈何上人已是开口讲述:

阮氏琳现在是本场演出的主角,她接住大家的眼神说:“一提田潮姿,勇部阿桑两颗泪珠就滴了出来,沧桑脸上满是悔恨,他喃喃说:我怎么就会答应了她,他和她二兄感情是好,可在她亲娘和学校约束下,她二兄就是武士的理想追求者,血脉之情敌不过每个毛孔都是建功杀戮的疯狂。我怎么就答应她去找她二兄呢?在军队里,当了逃兵是莫大罪孽,是武士的耻辱。她二兄怎么会因为妹妹的恳求答应退出战场。可我女儿说她能说服阿兄,一道为救人扶伤还回本真。我还在犹豫之间,她就和你们去了。那天,我们几个海外老阿桑聚会,人家问道女儿做啥去了,我是不敢说海山姿子找她二兄劝说他退出战场,只是含糊说道她兄妹情深,上战场找她二兄,看他安全与否,身体能否抵得住严酷的战场纪律。老阿桑一致怼我,说我傻,昆明是支那战区大后方,对付东洋人都是杀无赦,你放她去那里转战场,那是支那军队特别禁忌的地方。只要是难民潮中闻出一点点东洋人的气息,哪个支那人都能抓她去邀功,随便哪个执法部门战争年代乱纷纷的,谁去甄别呀,一旦怀疑是东洋特工,一枪毙了,还没人给埋。还有个阿桑老弟吞吞吐吐说:毙了那是为天皇献身,存有一点气节。要是给不地道的人抓住卖到窑子里,生不如死,那才是一辈子的耻辱,还不如去当慰安妇,慰劳皇军士兵,总算是为帝国军人服务,也是为天皇国家服务。我听后吓蒙了,昏昏沉沉靠在墙壁,醒来他们都走了。琳子,你从昆明回来,怎么不到阿叔那里坐坐,告诉海山姿子的情况。

“我看六耳猴王唠唠叨叨的,一个怨妇般,哪像曾是黑旗军麾下的战士,可我也庆幸,这猴皮里面还有潮汕人的一份本真,我是不敢说在出发到界河那地,你女儿就露出东洋人的破绽,差点给毙了。我急忙安慰勇部阿叔说,她给战区的中国军队收留了,留在医院当护士,正准备上战场。那里有个开明的竹马团长护佑她,我不敢说有些个记者时时追踪她,想宣扬她为中国人民着想,违反自己国度的规矩,还回人类本性,为反战同盟增添光彩。我只是说竹马团长同意她去二兄服役的战场寻亲,还有个叫马青藤的靓子陪护在她身边,我们都知道,一路上密林里的危险和艰苦,可她撑过去了。是安全到了昆明,并有饭吃,有单位依靠,而且是支持她去寻亲的。我没到阿叔家中叙旧,原想阿叔可能接到她报平安的信函了,她可是有知识的妹子,能写书信,人聪明能寄出信函来。阿叔该是知道了。

“阿叔不断给我鞠躬,感谢我告诉这些,不断擦泪不断鞠躬。迟疑说道战时阻隔,邮路那有这么通畅,也许她忙于救人,没时间给阿爸写信。你一有她的消息,来告诉阿叔,阿叔会一辈子感谢你的。阿叔在东洋部门谋这职位,说是帮他们稽查路况,其实想看着我女儿会不会从原路回来,走时我一再嘱咐她沿路要在纸张做好标记,那样,你急着回来看父亲,不也不会迷路了吗。唉,密林里其实很危险,野兽多,坏人也多,怎么我就能放她去了呢。我这辈子最后悔就是放她找阿兄去,若是能等她回来叫声阿爸,死也甘心了。恭喜你结婚了,什么时候我能把她交给她爱的男人,心意足咦,两个儿子没指望了,剩下个女儿悬在炮火迷瞪的天空,我作的什么孽呀。琳子,一有时间,阿叔该给你补上贺礼,经常家来。

“我在心里哼一声,老了就懵懂,不知战时双方的避忌吗,叫你女儿做标记,差点就促成她是特工的罪证,还好,没忘记那七星褂子,不然你现在连女儿的念想都没了。

“我赶紧点点头,说我还得找找我相公要钱养人呢,我可以走了吗?那时天都黑透了,老阿桑还在朝我鞠躬,我恨不能他赶紧嘿一声,我骑上火猫得得就走了。听到几个安南弯腰跟他商量:去不去近海几个点巡看,老阿桑犟脾性又是来了,拿起一根棍子每人抽一下骂:我和阿妹说话,你们挤住旁边听什么呀,那时就该去巡逻看看,现在天黑了,我还得回家祈祷去,我女儿安全最重要。

“我知道了,半坡地和我要巡看的路道都是勇部阿桑和几个安南小妖管辖的,有个猴王顶事,小妖就不能作祟,老阿桑已是浸润了东洋的一些习俗,和我挥手告别后,迈着八字腿左右摇摆走了。我叹了口气,不管是什么猴皮,里面有颗潮汕人的本心就好。

“那个熟知我的混子在阿桑走前头时,拦住我的马头说:把你的钱财拿出来吧,要不要我告诉东洋老头去,你骗了他,我看你出入彰德家,是嫁了侨批人,怎么骗他说你嫁了伐木工,几个钱拿出来,我们几个平均分,就当封口费。

“我在马背上给了他一脚骂:你这东洋走狗,安南奸作,你们帮倭寇封锁侨批路,我们都没活路,侨批不做,伐木行不行?信不信老阿桑给你一棍子,我给你四脚马蹄印。他一下蒙了,委屈的说:这边来往的人见得少,东洋人只给棍子和耳光,他们只是一天两斤米的报酬,有时还没有,叫我们自己想法子,我们不找过路人要找谁要?好几天没要到钱了,饿瘪肚子了,你居然是个不怕东洋人的小魔头,缩了缩脑袋,灰溜溜走了。

“我提起马头,得得跑开了,这回,火猫跑得可欢了。我抚摸它脖子,你真是神畜,知道我们要见猴王,假借吃嫩草带我去见他,咱俩人畜同心,我爱死你了。可我后脊背一阵阵发凉,幸亏我用安南话不多,主要是潮汕话和猴王沟通,听得安南小妖一愣一愣的,这猴王真是没忘了根本,过去几十年了,潮汕话还通,是的,我们潮汕话都不溜,可说得通。你们得佩服我不是,不能说我是文盲,我懂几方语言,安南话,潮汕话,还有桂地和粤地通用的白话,在安南,潮汕话算外语,在东洋人看来,白话和安南话、潮汕话都算外语对不对?懂外语的人哪是文盲,那我就不算文盲。”

老爹轻轻给了她一葵扇说:“你是个人才,累着了,赶紧去歇下吧。剩下的事,我们大人商议过再决定吧。”

油灯下,阮氏琳瘪了瘪嘴,嘟囔一句:“还是小孩吗,我都做了这么多事了,还不让我长大一回。”

我笑话阮氏琳,叨叨说她是个潮汕通,可不知辈分低的人在老爹那里都是孩子,我活过半辈子了,不还是老爹嘴里的孥子吗。

阮氏琳回去睡觉了,我们仨却是睡不着,几人商议着急办的事:给阮氏琳试探过,这事就明朗多了,老阿桑看来是有六耳猴王的皮,还存有潮汕地道的根须,老爹那老兵见老兵,叙说战壕情就好办多了,在他本职查找违禁品,帮倭人要阻隔侨批的事上,能不能听我们,还得再试一回,因为我们是没试错的机会,如是他肯帮咱,我们这条侨批路就通畅多了。真得感谢阮氏琳她先行试探,不过,这妹子不经夸,什么时候脑袋发热,嘴巴喳出幺蛾子来,还得大人洗干净了,我们没时间伺候,下来管束她严厉点。真到我出发潮汕地时,真假猴王还须会面一次,两猴王原神能合一起,我们就拉来当亲戚,胶己人。老爹点点头。

陈蕙睐提醒我:老阿桑心里记挂他女儿,你到中土去,怎么着也努力打听田潮姿消息,一有她的下落等于捏住她父亲的命脉,我们在异国异乡除了报纸什么都不知道,你在潮汕地,起码还有个竹马团座和女兵崽可打听。知道,人上了战场就封锁了消息,可大战完,胜利了,各界民众前去慰问,医院正忙着救治伤员,不就放松多了。一个战役什么时候结束我们不知道,先叫他们近亲联系着,我们过后再去了解就好了。此事一定得办。我那时只是想拿枪吓唬她一下,结果我好像在她父亲面前抬不起头了,得让她说说,出自爱国情怀,出自潮汕本心,我的行动有点野蛮,可爱国情分一点没变。得让她父亲和我是忘年交的朋友,钱庄下,我可管着安南这一带侨批业的,少不了日后和他要打交道的。

喂,砖头兄弟,我回潮汕地是去送侨批,不是游山玩水,哪来这么多时间为你洗清冤屈,是不是冤情现在辨不清了。我时时惦记着再下一批银信要送,这事恐怕得等到赶走倭寇时再说了。

那还有用吗,赶走倭寇,侨批就是正当行业,大摇大摆走着,侨胞还当我们做善事,我低着头给田潮姿道歉,给她父亲赔不是都行。关键是我们现在做侨批,要她老父亲让我们过去。诶,要不你到潮汕地后就到新城小公园那中山亭子边柱,唱上一首“夜上海”,引得那明星妹妹出来,托她打听一下,他们韩江纵队,人脉广,和东江纵队有联系,再就到国军那里都有合作,打听个小护士不算个事。

就打听个小护士,还惊动人家抗日部队,你还不如叫我问军统去,你我什么能耐吗?潮汕区域地图看着小,可找个地须一整天,还得顺风顺水能搭车船,还不定能找着人。什么破事,就你那点冤屈,比起潮汕抗战大事,那是狂风暴雨里的一滴水珠,玩笑越说越大,说到明星妹妹,那次接头是为你量身定做的,没有下次了,叫我去城里给日本宪兵跟踪,没门。我当时抬高你的手腕,子弹射向天空,我可以给你证明。明星妹妹和柳观音有联系,你也和柳观音很熟对吧,不如求她去,说是为侨批业,她的能量那么大,翘起一个尾指就能给你解决了。

对呀,我为什么就蒙圈。赶着我去暹罗,就求柳观音去。老爹给了两人各自扑下一葵扇,你们是比阮氏琳还孥子型吗,睡好觉了要干正事,说笑得挑个闲时间。

对呀,该干嘛就干嘛,不是每人都定了责任吗,陈蕙睐说:“二马兄,我还是和你一道闯半坡地吧,我们每人带一批信函,你从半坡地过去马帮路那头,你带一把利斧,阮氏琳都对猴王阿叔说了,她嫁了个伐木工,你就装是那个伐木工,带上褡裢,信函用条潮汕水布扎紧,遮挡一些杂物说是伐木营地用的,或是就能混过去。我呢,借一挑子,装作是个剃头匠,除去剃头工具,那条破围裙脏毛巾包住备份信函,就说去伐木营地给工人剃头修面。咱两人一前一后,你如是闯过去,那我备下的信函就无所谓了,你肯定能带着过界河,到邮局寄了的;要保险,我在后头也过界河到邮政询问,问道你已是寄走信函,我还是带着回彰德来,那是我熬了两天两夜的心血,还不舍得就当纸钱烧了呀。每封信函写什么我是记得很牢的,要是日后有侨胞到咱这做银信,内容相同,抽出信纸,改个抬头,换个落款和封皮就是新的信函,可省去许多功夫。”

老爹给吵到了。从房间里面传出话来:“咱彰德家就是:诚信为先,你把人家的记挂老厝亲人的心声换了一副腔调说给他家听,坏了咱家的名声。”

我没他们好心情,郁闷说道:“都说火上房了,咱先把第一关过去再说。这是咱彰德批社翻身战。我脑袋乱纷纷的,上床清醒一会。”我回房间,床上阮氏琳仰面八叉睡过去,双手捂紧自己小肚上,她累着了,我惊到了:莫非她说肚子里还真有。我扒开她那侵占的床半边的手脚,房屋上方的窗棂已是透出一抹曦光,是到了再出发的时刻了,我不管,脑袋一阵发蒙,先眯一阵子再说。

等到我自然醒来,他们都用好早餐等我呢,我尴尬笑道:“年纪大了,经不起熬夜,不过,养足了精神,上路要消耗吧。”

老爹闷闷说道:“大家就等着你走这一遭了,彰德等着翻身,侨胞可是活人命呀,诚信活命在一起的。”

汉威噘着嘴说:“阿爷亲自为你挑选上路物件,我想帮忙他不让。”

阮氏琳从厨房出来说:“我想吃顿甲鱼都不得安生,你们究竟想怎么去猴王那里闯关?”

她检查了老爹从屋內各角落里寻出的物件,摇摇头说:“不行,半坡地通常是几个小妖先查人和随身物品,这褡裢带着信函,鼓鼓囊囊的,妖怪以为是钱币多多,那不得打开咪西咪西。自然侨批银信就露出来,那时你就先给扣押住。还有,砖头你,肩上挑一个藤椅子没错,可你那工具好久没用过,剃刀和刮脸刀片锈迹点点,那像是剃头匠,分明是个收破烂的。到密林里人烟稀少地收破烂行吗?你们仨商议半夜就这馊主意,日本兵凶残,你们这是露出破绽给他们抓,死啦死啦地,还做不做侨批了?就你们仨糊涂蛋,还整天摆个大人的谱,就这行当,地上玩泥蛋的孥子都比你们强。唉,我说你们大人的脑袋哪里去了。”

陈蕙睐轻声说道:“我和二马兄商议了,他先带上信函原件,就如你说的扮上个伐木工先走,我是在他走后再沿着东边后出发,我有时间把剃头工具再拾掇一下,把剃刀和刮脸刀刃磨光磨亮。这样总行了吧?”

阮氏琳从鼻孔哼了一声:“你的习俗做派是改不了的,你扮成一个落难的读书郎,生计没着落,去林子间砍柴采蘑菇木耳,侨批备份就不要带了。我呢,再送二马鬼一程,我和猴王小妖们说了,我新婚,嫁了一个吝啬的伐木工,落难的侨批人,现在到他们营地做厨娘去,走的这一路,那得风风光光,是个新娘的打扮,要不笑不出来,扮不成新娘了。信函吗,就系在马兜的两侧下,我骑在马兜上,笑口盈盈,就像是昨日那般。火猫有时不对付,得二马鬼牵着走。过了关卡那是旷野一片,鬼怪不停留的地,我俩同时漫步在河边,诉说你情我浓的,补上新婚欠缺的一课。”

我鼻孔出气说:“她新婚我没有,现在要我扮相新郎,我也做不出来。”

阮氏琳一跳三丈高:“我累死累活,出生入死跟你到潮汕给太婆磕头,找猴王探路,为了彰德家,我是耗尽心血,如今要你一个新郎的扮相,你就推三阻四。马帮路上,我为活人砖做了多少事,有些是冒死趟险的,事成之后,你们答应为我买一套女孩的衣裳,欠我的我还没讨,今天补个新娘新郎衣裳,你还说三道四。呜呼,红孩儿,你快没爸了。牛魔王不和铁扇阿妈一条心,咱娘俩就要给猴狲收拾了。”

汉威捏紧鼻腔说道:“阿妈不要急,等我红孩儿出来,取下那猴王脑门紧箍圈,变成牛鼻拴箍,套上牛魔王鼻子,就让你牵着它,要打要骂随便你。契爸,我契妈和你睡一张床,你俩就是夫妻,补个俗礼也是应该的。”这话惹起一派热烈,可大家只敢捂紧嘴巴使劲憋住笑。唉,这契仔有契娘没契爸了。

陈蕙睐好不容易缓了一下说:“你说的火上房了,什么时候开玩笑也不是现在。我看阮氏琳的主意很好,这一关是咱们最大的沟坎,好像听她主意容易迈过去。许多事证明,她是我们的福星,桃花劫是截住灾祸。夫妻扮真扮假都好,这一次一定听她的。小妹子,我是砖头,马帮路答应你的一套衣裳,等我手头宽裕了,马上给你买,彰德家的每个成员,都是诚信在先,我不能破例。”

老爹接着连扑我三葵扇骂:“在潮汕地,你连厝人命都没有,现在安南地有人补上这个缺,你还挑三拣四。乱说什么桃花劫,桃花上门了上床了,劫数就截止了,这不挺好吗。男人那劲可是你这年纪最后的了,你不能怪老爹没给你成家,那是条件不允许。现在不能再延迟,不然我就抱不上孙子了,彰德家指望人家肚子里的孩子接班呢。”

这一次,我是最孤立的,看着老少爷们都不帮我说话,我傻掉,彰德家和德彰家双重当家人的名号还是白有的。我无助轻声说道:“我和汉威去暹罗我们都是穿着这乞食装,现在怎么来得及做新衣呢。我们最要紧是安排好接下来的生活,一大家子,剩下的钱财要过好一段日子呢。”

阮氏琳高兴了,赶紧跑进房间里,拿出两件新衣说:“新娘新郎的新衣我早就备好了,还欠着人家布料和缝线钱呢,我可是拿彰德家名号抵押的,上次见了老板,人家找我要钱,我说太忙了,过段日子再给,临走时,送了人家一只大鳖才搪塞过去。至于马兜里的钱财,我数了数,节俭一点,对付到这趟侨批回来还是能对付的。”

老爹急了:“咱彰德家什么时候在外面赊账换物的,赶紧把账结了吧。”

我也急:“你不想想,什么时候都得留有余地,若是遇见不顺的时候,我没准点回来,没拿到存在邮局的钱,那大家不得饿肚子了,火猫那还得买饲料呢。”

陈蕙睐接着说道:“我看可以,再不争论了,赶紧出发,侨批事不能再耽搁了。柳观音许诺我,如是彰德家资金运转遇到困难,可到钱庄预支一部分。咱得先把这批信函漂亮送到侨眷手中,那啥话都好在她面前说了。二马兄真不能按时回来,那我就到暹罗钱庄借钱去。”

阮氏琳不由分说,拉我进房间脱掉乞食衣,自己穿上新娘装,大声吆喝我:“还不快点,等一下,南洋太阳出来,晒你个鬼窍闭塞,屁股冒烟,本来说好你当外家,我是内当家。瞧你脑门给火猫踢了,一块榆木疙瘩,我给理顺了,还装模作样。”

我已然没了当家人的模样,嘴里赶紧咽着稀粥,含糊说道:“你是假公济私,想穿新衣裳也得等熬过这阵子。你不能在人家面前给我留个面子吗?”

阮氏琳推我出房门,喝令汉威说:“闭眼,儿童不宜。”她深深在我脸颊亲了一口说:“相公,你不待见我不要紧,我就是喜欢你。咱走吧。”她是做给老爹看的。火猫已然在院子里踏步了,陈蕙睐按着阮氏琳的意见把信函包在两侧,她抚摸一下火猫脖子,神畜居然弯身蹲下来,让她上了马背,我看了有点嫉妒,我是最不受待见的那人,神畜换了亲爹。

没法子,我低着头拉火猫出院子里,走在胡同里,阮氏琳活灵活现地在火猫背上扭动身子大叫:“邻居街坊们,天地各位神仙,你们都看到了,我阮氏琳出嫁了,二马兄他为我铺马褡执马镫牵马索,我就嫁给他了,不管是他做侨批还是去伐木,他是我的人了。”

我涨红脸低声骂她:“能不能小声点,狼嚎招群狼,鬼叫招妖怪,你不把妖怪都招来心不甘吗?”

阮氏琳得意说:“街坊听了就是看了,没神仙作证,有鬼怪瞅瞅然也,我肚子的红孩儿和我先对天地说,二马兄是我娘俩的了。偏房才是糟糠之妻。”她兴高采烈,我却是哭丧着脸。得意人一路叨念着,哭丧脸一路无话可说。出得山边来,我啊啊地大吼大叫的,不知如何让自己泄气才好。

阮氏琳跳下马来,温情问道:“相公,你是心疼火猫吗,我就不骑它就是。”她掏出手绢为我两颊擦汗说:“头回做新郎是吗,夫妻的事你早就做了。新郎出街你是头一回,我新娘也是头一回,我姿娘细都不紧张,你大老爷们流的啥汗呀。心里定点自在点,汗就少流点。早上,阿爷催促我,要叫你早点起来,我心疼呀,对阿爷说,你是要走长路的,让你多睡点精神足了,路上少点岔子。”

阿爷鼻孔哼一声:“是你这小妖精折磨他吧,凌晨要走远门也不放过他。自家孥子自家疼,现在交与你了,你可悠着点,别是可着劲叫他骑马拉磨,对红孩儿不好,对你丈夫也不好。红孩儿出世后,还得好一段时间陪他长大呢。相公,昨夜我可没让你骑马拉磨吧,自家孥子自家疼,我还自己相公屋内惜呢。”

我忍不了她的叨叨:“你过去是恶猫,恶蛇一丈青,现在做人做鬼做妖精,转眼又是充当善人神仙,我都不认识你了,你自己说说,你究竟是啥物?”

阮氏琳不高兴了:“不管是恶猫恶蛇,人精鬼怪,你我同种同类,我要你听的是,阿爷把你交给我了,我是你南洋妇人,你是我安南相公;别说那些没用的。”我与她邻居十多年,过去以为是个傻傻的妹子,现在才认识到,她是少见的精怪,瞬间人瞬间鬼的,变得让你眼花缭乱。唉,心里话,我是斗不过她的,过去说认命,现在是从命。

就快到半坡地了,阮氏琳哧溜一下跳上火猫了,眼珠四下转了转,张嘴就唱:

“眼睛睁大没爹妈,

捧个芦瓢吃百家,

恶狗呲牙咬缺口,

腥汤溢出舌头扒。”

我听得心底酸酸的,可嘴上不服:“能不能别唱了。破嗓音招来妖魔鬼怪的,当乞丐光荣吗。”

她拉长腔调说:“我是唱孤女咒,我为自己唱的。新娘唱起莲花落才不会忘本。降妖捉鬼,那就看红孩儿他爹了。他爹不行,再看他娘。”

接着来:

“蒿丛盛映牵牛花,

飞花雕梁众人夸,

一兜小肚红孩儿,

妾想相公郎想她。”

我急了:“我想她有用吗。国家大事,抗战为先,人家赴国难去了。什么牵牛花,变着法子骂我是不是,你骗床骗嫁衣,骗我为你执镫牵索,到了神仙歇脚地,你又是编排小曲埋汰我。彰德家有柱有梁,你这软塌的花瓣还当雕匠?”

阮氏琳不慌不忙说:“你冷面对我就不行。花瓣片片是利刃,彰德的柱子瘸腿,等着红孩儿出来接续;而你这房梁就是一垛牛骨柴,纹理不顺,须得利刃片片来雕理,才能成梁成材,这都离不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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