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娘为昨天的唐突唱歌小心看着上人,上人啥都没表示,继续开讲:

大姿娘一早看见我问:“你一夜没睡好吧?我睡得可香了。要是认为蒙你的话,我的讲述你就当成催眠曲,在这眯眼也行。”我恨她不该这样吊我胃口,嘴里却是小心说:“我打足精神等着,可你知道,那头忙着,侨批不等人的。”大姿娘慢条斯理的:“一个女人诞下一个孩子对男人来说都是一辈子的记忆,那些侨胞知道了你凶险及浪漫的故事,能为你鼓掌欢呼,他们不在乎晚一点收到批信的。”还浪漫呢,都是你安排的,幸亏我命硬,不然我就倒下这些桃花劫里。我不敢再说话了,眨巴眼睛,表示我认真听着。

大姿娘悠悠说来:“还是我转田潮姿的复述:竹马阿兄走了以后,花姐就安排我和她去一趟战场,部队已开拔了,留下的拼杀痕迹还在,打扫战场是交由地方去做,本是封禁区,花姐就是有办法,对着守卫人轻声说几句,人家就让我俩进去了。天气有点冷,尤其是山峰顶,什么都冻住了,花姐习惯了战场的残酷,她东张西望搜罗什么,一些行军水壶,煮饭的锅子;她也不嫌晦气,从死尸上扒下身上的衣裳,杂七杂八的,我是没兴趣看她的搜罗,只是她脏兮兮的扒拉军装时,我在军服里伸手去摸那口袋,看看有无东洋兵留下的家书或是什么纸片抄写,我想证明这是我阿兄服役的地方,那些死尸样子令我作呕,我在医院看惯了残肢断腿,可这里的日本兵死了的样子太难看,有些个烧成焦尸,块头也不完整,鼻子凹入,眼珠凸出;这就是战争,人类的非理性行为,我使劲捂住嘴,闭上眼睛,那死尸的臭味还是钻进我鼻子,我爬高几步,让凉风吹一阵,忍住胸口激烈的搏击后,我继续寻找。我和阿兄感情很好,我的护理技术还受过他的指点。突然瞧见个死尸烧成炭块,剩下一对黑洞洞的双眼看着苍天,我在心底底可怜这些供人驱使的士兵,死了也没付完整的尊容,要是这就是阿兄,我能认出来吗?我摸了几套军服,天照有眼,还真是让我在死人军服里掏出一封家书来,对比一下,和我带来阿兄寄到东洋家中的军队番号一样。我瘫坐地上,嘴里念叨着:阿兄阿兄,这是你葬身的地方,干什么不好,非要来他国杀人,军刀涂满他国人的血,都是罪孽,你能告诉我哪个尸体是你吗。世间的刀唯有手术刀是崇高的,阿兄,你是学校的优等生,偏偏命运里让你参加了军队,在军队里,偏偏让你拿起杀人的军刀,而不是手术刀,原本你那热血可以为这世间做点好事,现在却是脏了人家的土地。我不敢高声嚎哭,心底底默默在流泪。冥哭一会,我把头重重在地上磕了三下,就算是和二兄诀别了,是不是就别说,我把那封信主人死前算作二兄的杀友,我要带回去给阿爸阿妈看,这里的东洋士兵全部玉碎了,玉块就散落在滇西那山上,什么叫死无葬身之地,这就是,这场该死的战争。花姐过来,拿起我面前的军服说,这件还不错,够整齐没什么破洞,给我那宝贝儿去做件衣裳。我一听,脑袋嗡了一声,抢过衣裳扔到地下说:这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不吉利,不能拿这给孩子做衣裳。花姐一把抢了去说:当母亲的心真狠,不给孩子穿暖,还是当父亲的心细,给我宝贝儿子保暖重要,管他什么人留下的,孩子的保暖最重要。我不和你争了,我和看管禁区的人说说,你爱怎么逗留是你的事,你阿兄死了,谁叫来这边杀人的,死了活该,亲情我理解,你祭奠一下该回去了。我赶紧走了,雇了一个有奶水的大女子帮我看顾孩子,我还是不太放心,你这当妹妹的自己慢悠悠寻找吧,死去的亲哥是罪孽,而出生的孩子才是你的希望。花姐嘴里叨叨:那些料子厚重的呢子军服才好呢,偏偏不让我拿,说是要上交,给日后展示的,就拿这几件,我孩子冬天不会冻着呢。头一回,我见了一个号称钢铁战士唠唠叨叨的。全没了平日那铁面无私的模样。山体很大,哪里是二兄倒下的地方,我无从考证,失魂落魄站立起来,我心里朝上天疾喊:二兄,你要是知道悔罪,就显灵一番,让我知道你心有归属,我带你回东洋去,你不配做潮汕人,当然也不配做中土人,魂灵伴我一起走,想方设法见爸妈去。我坐地上捂住嘴,痛痛快快在心里发泄,不敢哭出声,我刚刚缓过气,一阵疾风吹过,一张报纸飞过来,捂住我的脸,心头想,不会这么灵验吧,我刚刚祈祷,二兄就找我来。我抓下报纸,还真是,是一张省会的号外,上面登载全歼日军的经过,记载的军队番号都一模一样的,我喃喃自语,阿兄,你让中土报纸来报讯,你是认罪了,死得心服口服。在那边,你无所不知,其实你是中土的种,潮汕人后代,你在这里杀人,背弃祖宗,这里容不下你,我带你回东洋去吧。日本国战败,阿爸该是遣送回东洋去,我就把你的讯息带回给他们看,让他们有所感触:扩张泯灭人性,和平才是人间美好。阿妈不该这样教育我阿兄,阿爸是潮汕人,可以在阿妈面前扬眉吐气一回,但愿下来,世间没有你死我活的拼杀。

“我小心拿报纸包好二兄及同伴的家书,塞进口袋里,我该是告别这块地方,这里是中土军队扬眉吐气地方,可对我来说,是块不祥之地,阿兄死在这里,连同我的理想也埋葬了,什么开间诊所就是天上一片彩云,一阵风就给吹散了。我的心头还是沉重,阿兄不知造了多少孽,我必须给还债,让良知轻松点,而我能还债的就是给医院伤员出点力。我身上的担子还重着,我在心中祈祷,韵儿,你是有灵的,神仙差你有使命,让阿妈给舅舅赎罪。我满怀心事离开,要出禁区那会,一个守备人想检查,旁边另一人轻描淡写说:这倭婆真可怜,带着私生子找她哥哥,还说她是黑旗兵二代。她的故事传遍战区,上面日本兵死光光,不怕她通风报信,算了,她就不用检查了。我听后死的心都有了,好像我被脱了光光,被逼人前走来走去,让人评头论足。冥思归冥思,娘娘安排我的活还得干,回到破窑里,花姐真是长辈的料,拿了针线剪刀给韵儿裁衣裳,瞧那细心劲,想起人间的美好: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她的善意能传达给韵儿,瞧她拿军服到小溪洗刷晾晒,在火堆前烤干,我充满感激之情。真的,韵儿是我俩共同的孥子。我学了古诗就会这一首,自己感动了。我安慰自己,这黑旗三代,灵性更足,等他有能力了,自然会报答对他有恩之人。花姐深夜里油灯下还在熬制衣裳,我不敢阻拦,虽然是日本兵死人身上的布料,韵儿却是保暖。深夜间,我眯眼醒了,花姐拿膏药旗给韵儿缝制一顶红帽子,有个模样后戴熟睡中的韵儿额头比划,像是半夜出一轮红日,是的,花姐捡起东洋掉落地上的红日戴到韵儿头顶,红灿灿的,是胜战韵儿该有的模样。二天我一早就抱着韵儿要去医院。花姐阻拦我抱孩子:孩子不能在医院呆着,哭闹会影响医院工作,我留下来看就行。我不让:你是有编制的兵,不能光是照顾韵儿,干活去。我给娘娘祈祷过了,韵儿会好好的,这人世间许多人对我好,让我惭愧,咱俩到医院工作,让韵儿呆在角落里,他能乖乖呆着。花姐不让,韵儿给我俩扯哭了,可花姐一松手就嘿嘿笑了。花姐小声说:怪了,韵儿还真是神了,试试吧,我是不能让你委屈了他。我俩抱着韵儿到医院里。院长装作没看见,韵儿放在洗涤间,他睡得很好,我叫旁边人看顾他,他们都说:韵儿是道灵光,会是照亮这里,你就放心吧。我扯住花姐去照顾伤员,这是我第一回给她下命令,她居然听话,就是半途会回来看一下韵儿,人家告诉她:我们已是给你那宝贝儿子喂了奶粉,你就放心吧,他很乖,我们喜欢他。中午,我俩打了饭堂饭菜,有个炊事员把炖得烂烂的一口盅肉粥递给我,我又是忘了,一个劲给他深深鞠躬,人家淡淡回了一句:韵儿是医院的胜仗星,全体人的宝贝,你就不用东洋式礼节了。话儿我羞得无路看去。唉,这鞠躬就是改不过来。韵儿很配合,吃得很香。把他随便放那个角落,他总是不哭不闹的,这段时间也没生过什么病,我暗暗祝福,娘娘送来的使者,那灵性就是不一样。

“工作越来越轻松,众多伤员治好伤情后离开医院,甚至连支前的民工伤员都治好许多,我看见院长一脸轻松,我是轻松不来,韵儿在医院成长,他是个特例,靠了许多医院人员帮忙,特别是花姐出头出面帮忙。看样子医院是要转移了,准备下一次战役。韵儿在医院学会爬行,甚至蹒跚走路,看见逗他的人就给磕头。花姐满心欢喜,这孩子太乖了,我想,既是娘娘叫来的使者,从娘胎就学会了礼节,我磕头差点惹祸上身,这韵儿磕头却是送祝福,他是祖宗派送来的,给这土地爷爷也磕的,他是个好孩子,能尊崇这里先人的礼节,他也是给反攻牺牲烈士磕的,感谢中土人抢回祖先的土地,让他有地玩耍。我欣慰看着医院的宠儿,心一点点的沉重起来。旁人从沉重俗务解脱,个个满心欢喜,唯有我惴惴不安。医院转移,我和韵儿该告别医院了,可我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习惯了花姐的陪伴,听说上面对她很不满意,她不让记者采访我,自己也没做出什么好文章。那天晚间她眼眶红红的,对我说:她去申请退伍,想离开军队,和我一道养韵儿,她现在是离不开韵儿了,感觉她就是韵儿的父亲。我安慰她:其实韵儿是有真正的父亲,你不要担心他。听到我的话后,她直直看着我有好一片刻,突然暴跳如雷,拔出手枪来,枪口指着我脑袋大吼大叫:为什么欺骗我,我问你孩子父亲是谁时,你为什么老是摇头?其实你是知道孩子的父亲的。我最恨就是给人欺骗。我抬头望了望她,小心说:你问我使坏的人是不是哪个士兵,我就摇头。我现在不能死,韵儿不能没人带,你要是认为我该死,等我送韵儿给他亲生父亲后,我找你来领死。那你告诉我:韵儿的父亲是谁,不是那小白脸,那会是谁人?我又是摇头,一个劲给她深深鞠躬。她反复问:到底是谁?我无法,跪地上连连磕头。她一连声骂:你这东洋婆骗子,就会磕头,我给你骗了,我骗了上峰,也是死罪,起码我在良知上是死罪。我心中滴泪,不磕头行吗,只有磕头我能做主,其他事情全凭花姐的发落。韵儿伸出手去摸花姐的手枪,嘿嘿笑了两声,花姐胸口激烈起伏,给韵儿平复了,臭骂道:等韵儿长大后,我找你们这对狗男女,一枪把你俩串一起毙了。

“我赶紧回答:我该死,他们一家几辈子都是讲诚信的人,我以他祖先的名誉起誓,送孩子回去后,什么时候遇见你,你要我死,我绝不含糊。花姐咬牙切齿的:韵儿父亲讲诚信?哼,毫无责任心的人,种了地丢下孕妇不管,该死的臭男人。你就会磕头,医院里的人都说你是责任心极强,我看对孩子来说,你俩都是罪人。韵儿给花姐的脸色吓哭了,花姐赶忙抱起来哄他:乖儿子,阿爸怕不能再抱你了,就让我好好疼惜一回。她直到哄韵儿笑了睡了,轻手放他床铺上,冲出窑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汽车拉了医院的东西去了,我怯怯的到院长那里,和他告别,感谢他在医院特别忙碌时刻,没对韵儿发难。院长不等我开口,从口袋里拿出十块银元说:上面的军饷还没拨下来,医生护士都没发饷呢,医院的钱给不能归队的伤员伤兵发遣送费了,我也掏不出更多,我赞赏你的服务,上面的人说你是自由的,不受编制的束缚,可你这么久都尽心尽力服务医院,大家感谢你,这算是我个人的奖赏。我惨然一笑,其实我就是没编制的人,他们不认同我,我是在这里救赎良知的人,我算半个东洋人,良心里是为到这里杀人的东洋军队赎罪。我不敢再磕头了,心里虽然很想。东洋军队罪孽深重,不是我的努力和磕头能救赎的。我背起韵儿,接过银元,和韵儿给院长行礼,扭头出了办公室。护士长在外边像是等了有一会,看见我说:花狐狸不能送你来了,她眼眶红红的,怕一看见韵儿就挪不开腿,她特意扎好一副挑担,你一头挑着孩子,一头挑着必要的家杂和剩下的营养品,像个逃荒的女子,不会引起坏人的注意,还有她攒下的一点军饷,当然还有许多人的捐赠,是给韵儿寻亲用的。她特别嘱咐:在外面不能再露出东洋女人的习俗,给人坏你的口实;她拿手枪去逼问马青藤,那小白脸支支吾吾的,不明不白说了几句,她猜想,孩子的父亲是潮汕人,这里到潮汕地几千里,背着孩子走路去,一年半载有多,路上贼人挺多的,自己要提防,愿娘娘保佑你,一路平安,自己好自为之吧。我赶紧摸到挑担里,花姐还为韵儿赶制的几套衣裳,从里面掏出一包银元,递还给护士长:大家对我对韵儿的恩德我牢记心间,可不能接受馈赠,我想院长给的银元省点花,可以坚持找到孩子的父亲,真没钱了,就是打短工要饭,也是要送韵儿寻亲去。韵儿是在南海边上有的,当时我也晕晕乎乎,娘娘指使韵儿到我肚子来,大家猜想我也猜想,我曾经到娘娘庙里磕头,给娘娘祷告,朦胧间,娘娘睁了眼睛又是闭上,她告诉我了,韵儿是娘娘使者,潮汕人种苗的接力。护士长摇摇头说:女人总是被动的,也是伟大的,更是神圣的,怪不得在潮汕地女神比男神更显著,你得了娘娘的启示,也是接到娘娘的福祉,就一路走好,银元是给韵儿的,他是胜战韵儿,你替他花钱养人,注意:你有命,韵儿才有保障,钱是身外之物,滔滔人流中,你是弱者,有时候花钱买平安是必要的,钱要花的地方很多。我背起韵儿,默默接下馈赠,挑起担子,走了有一截路,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医院的人围在门口看着我呢,我还是给他们鞠躬,东洋就东洋了吧,其实中土人也有鞠躬感恩的,只是没东洋礼节这样特别。

“我回到破窑里,捡起衣裳和个别瓢碗勺子,记得潮汕地在我当下的东方,在太阳升起的山那头,穿上破旧衣裳后,我特意把医院的白色护士服放担子下面垫着,韵儿爱闻这个味道,还有,因为我曾经是个护士,白衣天使,南丁格尔的信徒,走到入群稠密的村落,我可套衣裳外面,那意思表明:遇见我的人要是有困难,护理那活计能帮忙就找我来,我是背着孩子的天使,我想起教堂里那神像,圣母玛利亚,当然人家是圣主,我只她的信徒,一切善心神仙都是我的信仰,圣母、娘娘、菩萨、南丁格尔都是,我心中祈祷,唱什么歌不重要,天上天下给人助力的都是好歌。教堂和庙宇都是遮风挡雨的地,我想去。我走路上,心中又是感谢娘娘,挑了个好时机让我上路,天入深秋风雨薄蚊蝇少,正是赶路好时候。韵儿特别理解母亲,坐在挑担的一头,闻着护士服的味道,好像是摇篮中,睡得很踏实,我割了把蔓草围住,给他挡住秋风,他甜甜睡着,如是他咦唔几声,我就知道他饿了,赶紧到路旁朝人家要点热水,给他冲奶喝。我混在难民流里,韵儿恬然睡去。旁边有人搭讪:妹子,看你年纪轻轻的,还带着孩子逃荒,世面乱得很,不如给孩子找个好人家,自己轻松许多。这是人贩子。我横了他一眼,自己走自己的路,等到我在旁边餐店歇下,叫了碗馄饨面吃着,还给韵儿喂几口,那人贩子凑了上来说:妹子,这孩子太可爱,要不我领你到附近村落去,看上哪个好人家,你就给人家就是,孩子太小,让他在外面多受罪。我使劲摇头,他还是眼珠骨碌碌看着韵儿,看得我心内慌慌的,我趁着给档主要开水时小声问:这人贩子是什么人?那老板奇怪看我一眼说:他是个附近的流民,大号乞丐,或是想介绍你卖孩子挣点介绍费。我放心不少,娘娘开眼,没让我遇见真坏人,这是个穷人,想挣点小钱过生活,我想起护士长的话,给人善意,与己方便,不要他起了坏心。我给叫了碗混沌面,指了指给他吃,他双手拱起朝我弯腰,这礼节和东洋不一样,是浅了一些。老板淡淡说:你不是本地人,甚至不是中土人吧。我有点惊慌,他只是轻轻提醒我:少说话为好。我猛然惊醒,朝他点头,唉,习惯太深了,该死的东洋习俗和口音。我尽量用潮汕话和人对话,潮汕话的拗口可掩盖那东洋口音。当然这是在岭南西边,这里用的粤语,问路时得加上比划,人家就不会怀疑我是东洋遗民。当然,我的潮汕话也是不正宗。

“来到一个热闹地方,是一个村落,韵儿肚子饿了,朝我挥舞小手,我朝村落热闹地方去,想起我还有为阿兄赎罪的任务,我真把护士服套上,再挑上担子,那模样怪里怪气的,逃难不像逃难,护士不像护士。我正要与人家讨要些开水调制营养品喂孩子,过来一个老者,他怪怪看着我问:你做过护士,为人接生过?这话明白,我不敢多说话,只是点点头,就想一般老头不会是坏人。可他被我吓坏般,跌跌撞撞朝村里跑,没一会,身后跟了一帮人,他们跑到我跟前说:医生,我家有个女人难产,请你帮帮忙。我听懂了,摇摇手,表示我不是医生,我指了指外套,表明我只是护士。他们不管,扯上我就走,一路上急匆匆的说:孕妇难产,家里请了个接生婆,可那接生婆动手几下,朝他们摇摇手,说是难产,她也没办法,得送医院去,径直走了。孕妇已是声嘶力竭,就是产不出来。媳妇阿公在外面急坏了,想找马车搭孕妇,看见我穿白大褂在喂小孩,就找了我,实在话,这活儿我帮我妈做过,自己没有把握,还是心惊惊的,可止不住人家心急,拉着我朝村中跑。我赶紧回头看看韵儿,那老者在喂韵儿,不知从哪里要了一碗粥,韵儿啧啧的吃的正香。我放心了,就跟他们跑去,脑子里急忙回忆跟阿妈给人接生的各种细节。一进家门,听到孕妇有气无力的呻吟,顾不上许多,我快步进去,在旁边的洗手盆洗了几下手,一摸孕妇肚子,胎位不正,胎儿不断蹬腿,孕妇给蹬得受不了,急促喘息,我想起母亲的手法,一手在她肚子急促揉搓,一手伸进产道里摸到婴儿的一条腿,在产妇肚子外帮忙使劲,让婴儿另一只腿并拢,我叫孕妇出力,我一手抓住婴儿双腿帮忙,有一会功夫,终是婴儿出来了,产妇晕了过去,婴儿无声无息的,脸色青紫,我急忙剪断脐带,口对口把婴儿喉咙的痰液吸了出来,把人给倒过来拍打几下,婴儿被憋了很久,啼声响亮。大家松了口气,我把婴儿抱给身旁老妇,紧接着去看产妇,她是失血过多,产道有点撕裂,这些我懂,和伤员治疗差不多。

“我在一张纸片写下止血药,问:这是西药,疗效快,马上去买。家人嗫嚅着,那汉子步伐停滞了。我急急说:镇上难找西药房吗,那就换中药吧,普通的止血药也行,三七白药内服药则可。他们还是迟滞脚步,老头已然听到婴儿哭声,老泪纵横,大叫:迟疑什么呀,刚才叫你们送医院,都说没钱,急难中遇见白衣菩萨,我有了孙子了,牵上牛去卖了,先凑钱给媳妇救急呀,还得凑点钱答谢人家白衣使者呀,娘娘派来的。那汉子这才牵上牛,一步一蹒跚的朝门外走去。唉,世间就是穷人多呀,牛是穷人的依靠,也是娘娘麾下的生灵,派来救助穷人的,卖了牛,那人家就雪上加霜了。我从挑担里摸出五块银元,让他们买药去,再给孕妇买些肉蛋来。他们泪滴滴的,一再辞谢,我擦去老牛的眼中泪,老牛通人性,听说要卖掉它,以为是要上屠宰场去,眼中也是泪珠盈眶。我把银元扔个汉子,一手牵着韵儿,一手牵上牛绳,送牛回棚子去。我没回头嘱咐汉子:止血药可买少点,两三次量就行,肉蛋鱼虾等营养品买多点,要紧着给孕妇喂下,婴儿等着吃奶呢。我除下白大褂,用剪刀剪成条状,在锅里煮了煮,用作包扎带,缠绕产道让作止血用,产妇眼皮抬一抬,又是昏睡过去。我对抱婴儿阿嫲说,这里附近该有一些草药可以止血,跟我上山找一些回来,那就可以省掉不少买药的钱,老太婆急忙问:是不是那些给蚂蟥咬伤及芒草割伤止血的青草,我点点头,老人家高兴了说:这些我懂,她急忙带把镰刀去找。我有点累,靠着房门边上坐下来,老头赶忙端了椅子给我坐,我招手叫韵儿到身边来,对老头说:你就不要老菩萨菩萨的叫,烧热水去吧,等一下给婴儿洗洗好了,孕妇伤口也要热水消毒。可以把婴儿放我身旁膝盖上,我看着他。其实是叫韵儿看顾婴儿,我知道,我的韵儿能懂,他灵性特别,有需求时会扯我的胳膊,实在没法子,我肚里掉出来的肉肉,只是懂几句话,爬行走几步,我就叫他干活了,没法子,世道太艰难了,我眯一下眼吧。

“过了一会,耳旁是有人轻声说话,我老是睁不开眼,是韵儿挠了我一下,我赶忙睁开,阿嫲把婴儿抱自己怀里,我面前放着一大碗冒着热气的糖水,里面有两个鸡蛋,我真饿了,端起来看了老头一眼,他们全家人都看着我,我不客气,一骨碌就吞了进去,用手背擦了嘴唇问:孕妇怎么样了?她还在睡呢。我挣扎起身子,去到床边摸了摸孕妇的脉,还好,脉象是弱一些,可平稳。天色也不早了,我对他们问,夜间谁看护婴儿?汉子急忙说,我媳妇就我看吧。我说婴儿他妈急需换药补充营养,你给她熬制鸡汤,当阿爸的给婴儿抹热水,会不会手法粗糙。要不要我来护理?阿嫲急了:菩萨妹妹,神仙也是人变的,你也够累了,就歇息吧,饭菜准备好了。我看了一下韵儿,他嘻嘻看着我,摸了一下肚子,我放心了,小可爱吃饱了。我嘱咐阿嫲定时给媳妇换止血药,那些买来的中药加一些山上割来的青草熬制成的药团敷一起,给孕妇三几小时换一次,如是还出血就叫我。那天夜间,韵儿已是早早睡下,给抱我身旁,我一手搂住他,我睡得有点警觉,怕是出什么突出状况,我要及时醒来。等到天蒙蒙亮,我去方便,顺便到产房看看,汉子拿勺子喂着媳妇汤水,我知道,产妇已过危险期,放心了。早晨,他们巴巴看着我,那眼神就是想我留多几天,我长长喘息一下说:产妇该是没事了,我紧张心也累,要不就在这歇多一天,全家人都裂开嘴笑了。我告诉他们要做的事,心中暗暗祈祷,如是按我的要求给产妇护理,孩子大人都会平安的。果然一天一夜了,他们自己搞定了。我欣慰看着人家,家人看我的眼神也同样。隔天早晨,我挑起担子,发现重了许多,我赶忙清理担子里的东西,家人送了许多粿品肉蛋,是一番好意,我委婉谢绝:我一个弱女子,担子太重会累着,营养品就留给产妇吧,她出血太多,更需要补充。我还掏出一罐奶粉塞给汉子,那是医院人给韵儿的,我告诉他:如是产妇奶水不足,这可给婴儿补充,我对他讲述了用法,硬是塞他手里。产妇给丈夫扶到门边,朝我举手致谢:菩萨阿妹,我儿是你带他来这世间的,娘俩供你在心中,一辈子的。我淡淡回应:世间善人就是娘娘,世间好人就有好命,我遇过多次娘娘的救助,我帮了孩子,孩子长大会帮别人。阿嫲就要朝我跪下,我急忙扶起她:我这么小年纪,受不起这么大礼,会折我寿的。韵儿好像什么都明白,自己爬进篮筐里,我颤颤悠悠挑起担子,韵儿举手向他们挥别。老头问,要不要借个牛车送你们一程,我摇摇手说:家中刚有产妇生产,必定很忙,我能行,不烦劳你们了。老头拿袖角擦拭眼睛,我孙子这么好命,在娘肚里扑腾就遇见娘娘派来的使女,孙子命好呀。

“上了大路,我的心情特好,凡是做一件好事,上天都是看在眼中,天气也给晴朗,不过不能大意,世间总是好人多多,但也有坏人,那是娘娘遗漏的混魔,父母没教育好。有时要祸害人的。像我这样幸运老是碰见好人实在不多,前世积了什么德,有了当下的运道。我心中暗暗高兴,凡是视线所及,能帮人的一定出手,再给上天看看,我帮阿兄赎罪,赎罪也是一种积德,。我混在逃难人群中,跟着人流走,他们会一路上叨叨的,我能得到一些必要的信息,也能问路,必要时调整自己的走道。逃难的都是穷人,穷人心地善良,相互有个帮衬。路上风不算大,我还是割一些蔓草给韵儿挡风,毕竟孩子太引人注目,不要再引起人贩子的注意。我一个镇子接下一个镇子,我心情好就气力足,挑着担子不觉得累,韵儿很乖,他骨碌眼珠好像关注我,看着我的眼神配合我,我在心中感谢上天,韵儿在我肚里已是给娘娘教育乖了,一路上很是配合他母亲。看着天色已晚,估计韵儿屁股也是坐疼了,我在路边的小食店喂了韵儿,自己也吃了点,在店主指点下,找了家民宿,挑着担子进去。虽然店家设施简陋,可二老两人慈眉善目,看着让人放心,价码不贵。我给韵儿洗澡,那店主老太还给我搭把手,逗得韵儿开心笑个不停,我相信,韵儿是有灵性的,只要他心情好,周边一定安全。老头问我到哪里去,我说去潮汕地,他俩惊得张大嘴问:潮汕地是东边海滨,估计得几千里,风风雨雨的,半路大人小孩要是有人病了怎么办?这是好心人的关注,我只说,无论如何,我得找到孩子父亲。他俩惊奇的眼神看着我,好像要我说一篇寻亲奇遇记,我抱起韵儿,打了个哈欠,二老连连叹息,我知道,那叹息声声表露了不放心,那是慈祥的老人,我安心睡下,我不知前面的路上还有多远,只要方向对了就好,韵儿的父亲一定在遥远地方等着,韵儿的好才是最好,我什么难处都能克服,鞋底磨几个泡算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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