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信识人断事有些火候,察言观色更是日常功夫,可是纪天这个老冥顽只看了沈放一眼,便认定他是个污浊之人。

自己浊不浊,沈放自然清楚,在这些道士面前,自己确实有些龌龊。

没些手段怎么办大事?

借熊凯的人头时自己没有一丝犹豫,夺张思麒兵权时没半点拖沓,甚至这老冥顽若是一直道貌岸然下去,说不得也能找个借口杀了他……

“老爷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欲免为形者,莫如弃世,弃世则无累’,你说你隐于山,这山还是大宋的山呢,沈将军这是替大宋保江山,封龙山都没了你去哪里隐世?”

“‘不开人之天,而开天之天,开天者德生,开人者贼生’,我瞧那沈放,正是个贼,贪欲无度,窃天囊地,贫道为何要助他?”

“你那面相之术本就带了偏见。京师之人都言童太师精骨铁面,定是社稷之砥,谁知却窃民祸国,成了六贼。”

“而沈将军虽浪荡形骸,却一心为了大宋安危,挽民于水火。你这相术不信也罢……”

“刘小娘子,莫在贫道面前提那沈放,贫道也绝不替他熬硝。”

还没进到后院,沈放已听到了纪天那老冥顽的声音,而另外一个女子声音,却不知是谁。

“走,老哥带你从侧门绕过去,别破费了婉娘的一番心血。”刘德仁轻声道。

哦,原来是刘婉娘。

沈放虽然在这个客栈呆了几次,可每次都是如月前来伺候吃穿,一次都没见过刘婉娘。

自上次如月给念了一首绝句后,沈放一度有见一见刘婉娘的冲动,可忙于战事哪里有心思。

现在突然去见她,沈放心里滋味复杂。

透过一株秋海棠稀疏的枝叶,沈放终于看到了刘婉娘。

刘婉娘穿一袭素罗镶金花襦衫,内衬粉色抹胸,水绿色长裙束至腰,显得瘦削而婉约。她肤色白皙,未施粉黛已胜雪。

纪天与刘婉娘一边下着棋一边闲聊。

如月伺立在旁,不时拿手里的花枝在纪天的纯阳巾上比划,似乎想把花别在他头上。

“老爷子,你说你修炼数十年,终究没炼出一颗丹药,这心血不白搭了么?”

纪天抚了一把稀疏的白须,笑道:“贫道修道为的是养心,感悟道法,炼丹不过是为悟道佐证罢了。”

如月插嘴:“那你个老爷子悟出了什么,又佐证了什么?”

“道家学派渊远流长,贫道就是给你讲三天三夜也不及万一,而且你这女娃儿静不下来,说了你也不懂。”

“还是刘小娘子有修道潜质,若是有心修炼,说不得能胜过贫道。”

刘婉娘浅浅一笑,露出一口整齐贝齿:“可是奴家又不认同你那一套避世离俗的说辞,也避不过俗世。我与沈将军一般,一心念的是井陉百姓安危。”

如月也笑嘻嘻:“就是,你这老爷子不是不食人间烟火吗,你吃的穿的都是凡人俗子制作的,要不奴家替你把这身破旧的道服扒了?”

说着,如月将秋海棠花别在纪天纯阳巾束带上。

“老爷子,戴上海棠花你就算还了俗,我家姑娘也不用听你那些晦涩难懂的道话了,多好!”

纪天竟不恼,笑道:“你这女娃儿顽劣如此,若是入了道观,贫道要打你板子。”

“你都住山洞,哪有道观给我住。老爷子,你给我说说,那山洞里晚上可有豺狼野兽?”

“呵呵,野兽倒没有,却有一大群蝙蝠。”

“那可怪吓人了,你不怕吗?”

“有什么好怕的,贫道熬硝正需要这些蝙蝠呢……”

“蝙蝠也能熬硝?”

“蝙蝠不能熬硝,它的粪便却可用来熬硝。”

“哦……那你熬硝干什么用的?”

“炼丹。”

“你不是说一辈子没炼出一颗长生丹么?”

“呵呵,哪有什么长生丹。炼丹也是为修道,所谓道法自然,返璞归真也正是为此……”

沈放和刘德仁站在海棠树后,听着纪天与刘婉娘、如月那里说笑闲聊。

看似古板冥顽的纪天,竟然童趣未泯,逗着如月,不经意将熬硝之法和盘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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