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姜秦穿越后的第五年。
他在一个潮湿阴冷的早晨苏醒。
深冬的清白日光透不过笼罩黛尔兰城的浓浓黑烟,锅炉轰鸣喷出的灰蒙厚重雾霾挟着水汽一股脑涌进窗内,早早扑灭了微弱炉火。
煤炭不完全燃烧后产生的酸性气体与固态颗粒通过鼻腔进入姜秦的呼吸道,给胸腔带来阵阵烧灼与气短。
黛尔兰患上了蒸汽热,这病具象到例如姜秦这样的市民身上,也就成了当前时代几乎无解的肺病。
只不过相较于这不知何时才会要了性命的慢性肺病,有更大的燃眉之急摆在姜秦眼前。
就在不久前,姜秦破产了。
现在的他因为交不起庞克街第226号三楼房屋的月供,即将被法院清理出户,马上变成无家可归且欠下巨额债务的流浪汉。
姜秦知道自己必须首先尽快解决这笔债务,肺病之类的折磨都要向后稍稍。
他起身穿衣,环顾自己花费五年时间,首付百分之四十,有良好上涨空间的新式房屋,叹息一声,咳出一口黑血。
姜秦顺手擦拭,已经彻底适应了肺部无止境的疼痛。
在当初穿越后的短短两天内,他就以异常迅捷的速度患上了病理不眀的肺病,这肺病导致他无法从事任何体力与蒸汽相关行业,差点饿死街头。
好在最后他因样貌不凡遇到好心人救助,被指引去往一所修道院,顺利获得了院长的庇护。
修道院院长是个好人,在姜秦借住帮工期间,他耐心教导了姜秦关于黛尔兰城邦以及这个时代的一切——
一个表面上刚刚步入蒸汽机领域的世界。
姜秦仅花费两周就掌握了黛尔兰语,并能熟练运用教会风格的遣词造句。
这速度不可谓不快,和染上肺病一样快到异常。
那之后姜秦拜别院长离开修道院,和几个朋友创办了《路灯报》。
报社经过几年良好发展,眼看就要成为官方喉舌之一,却突兀且无缘由地被黛尔兰市政厅勒令停业,并被冻结一切经营所得,整条资金链瞬间崩断。
报社的个别合伙人遭到逮捕通缉,以往暗中分润站台的次级议员也好似人间蒸发,他的次级议会席直接空缺。
关于报社被市政厅重拳出击的原因,姜秦目前唯一能猜想到的,就是最新一期《路灯报》头版,主旨为提高工人生活待遇的文章。
文章由另一个接触较少的合伙人撰写,其措辞激昂有力、直入人心,内容通俗易懂、朗朗上口,很快就激起了外围工厂区的新一轮暴动。
只是这对于目前的黛尔兰来讲,实在不算什么罪大恶极之事。
煽动性言论的出现,本质上是蒸汽机起家的新贵对传统贵族的挑战,在近几年非常常见,是黛尔兰人司空见惯的保留项目。
那篇文章也是由《路灯报》后台议员授意发布,从一开始就是非常纯粹的政治内斗,是一场新贵的示威。
至于议员是否真的想改变工人待遇,在被愤怒的工人吊死在路灯之前,再说。
姜秦将冷水打在脸上,因晨起而困顿的精神变得清醒。
他今日有两件重要的正事。
一件是见老朋友,另一件还是见老朋友。
时间分在上午和下午。
都是为了打探《路灯报》后续相关事宜。
关闭被海风吹开的七彩玻璃窗,他走出卧室来到门口,披起挂在立式衣架上的羊绒大衣,又瞟向靠在衣架底座的一把入鞘长刀。
犹豫片刻后,他还是拿起这把总体呈深红的长刀。
这刀异常沉,约莫二十公斤。
当手握于蟒状刀柄,热意就渗入体内让他渐渐感受不到深冬寒气,同时力量也灌入四肢令肉体变得轻盈。
姜秦立刻感到安心,只是肺更烧灼。
他略略抽刀,只露一截刀刃。
刀刃根部排列有七枚细长蛇鳞式血槽,只要拔刀出鞘,第一枚血槽就会立刻被不知何处来的血液填满,莹莹闪着猩红。
姜秦能感受到它的神秘,这柄刀在他穿越到这个世界时一同出现在手中,与他血脉性命相连。
经过五年间的反复摸索,姜秦大致能明白第一枚血槽的作用是提供除耐力外全方位肉体加成。
至于后续六枚血槽的激活条件,以及七枚血槽全部激活后会发生什么,姜秦尚不知晓。
出于安全考虑,他并没有向有名望的神秘学学者暴露这柄蛇刃的存在,只在教会图书馆有过查阅,但往往无功而返。
时至昨日,这柄蛇刃一直没来得及彰显它的上限,毕竟黛尔兰市区相对安全,姜秦这五年也没碰到过什么解决不了的人。
只是今日出行,姜秦隐隐预感到了危险,像是藏于深林的蟒蛇从风和热的波动中感知到不同以往的异变。
之后姜秦戴上一顶灰帽,拿起几枚钱币,又慢慢用黑色麻布包裹刀鞘让它变得像是烧火棍不至于被水警厅的警员盘查。
他推门而出,屋外煤烟依旧包裹黛尔兰城,自大洋而来的咸腥海风无力吹散这厚重的霾,今日城内依旧无光。
刺鼻的酸性气体与飘浮颗粒物即刻涌入千疮百孔的肺,像是剃刀刮过,他又重重咳了一声。
灼热的黑血溢出嘴角刺痛皮肤,最后滴落在满是污垢的地面,发出如若强酸反应腐蚀的“滋滋”声,并冒起几缕黑火。
肺病已经进一步恶化。
他习惯性地紧握刀柄,没有停下脚步,身与影都融入这座坐落于旧大陆西北角的滨海雾都。
……
“先生,要占卜么?”黛尔兰市政厅斜对面的餐厅门前,来自南方沙漠与黄金之地的褐肤女人走向姜秦,目光落向自己双手捧着的木质托盘。
托盘上倒扣有一副精美纸牌。
姜秦本不信占卜,只是他今日心血来潮,没有拒绝。
他随意翻开托盘上的一张牌,牌面上是太阳的图案。
随手把玩端详这张牌,姜秦漫不经心道:“这代表什么?”
“等等,先生,这样随意抽取可不行,我还没准备好仪式,还有流程也错了,单抽一张牌是极具风险的行为,它会……”
褐肤女性急切解释她的规则,但姜秦无意聆听。
他将几枚硬币置于托盘,简短道:“一张足够,我赶时间,告诉我大概释义。”
褐肤女性有些恼怒于姜秦的满不在乎,她夺过姜秦手中的纸牌,踮踮脚仰起脑袋,用气鼓鼓的语气解读道:
“【太阳】,但倒置。正置代表纯粹希望,倒置则代表纯粹欲望,奇了怪了,我之前不是把这张牌搞丢了吗?反正不是什么好寓意,这说明存于亡语……”
“嗯,我明白了。”姜秦再一次打断她的话语,没有兴致再听下去,感觉全是常见的套话,下一步她就要说些不吉利的话来逼迫自己花钱消灾了。
“你这家伙!”褐肤女性那褐色顺滑的肌肤硬生生被姜秦气出绯红血色,苍翠的瞳孔中满是怒意。
她退开几步,大致确认这个距离如果要跑的话姜秦追不上她,才用诅咒的口吻神神叨叨道:
“你现在的运势可不好,欲望是自我毁灭的毒药!如果觉得释义不妥,就老老实实拜访庞克街666号店铺花钱消灾!我给你打八折!八折!”
说完这些,她头也不回地跑了,一套动作十分熟练,显然是个惯犯。只是蹦蹦跳跳的动作无意间露出她藏在帽子中的尖耳朵。
“果然是骗子。”姜秦完全不在意她的诅咒,虽然这个距离他能追上这个口无遮拦的褐肤女性,但没必要。
他要等的人已经到了。
“琳,你迟到了半小时。”
“抱歉,我刚刚确认升职,虽然是礼拜日,但也要去找上司报个到。”
一名市政厅公务员致歉走来。
他一头银白卷发紧紧实实藏于绒帽中,秀气亮白的面容不同于黛尔兰本地人因海风造就的粗糙皮肤。
琳的体态并不像正常男人那样魁梧宽大,他比姜秦整整小了一圈,也矮不少,看起来很瘦弱,好似寒风一吹就倒。
若是凑近了,把头埋于琳的脖颈间还能闻到一股香味儿。
琳是个女人,这点姜秦是清晰知晓的。
但琳拒绝姜秦知道,她不允许姜秦谈起这个话题。
毕竟黛尔兰市政厅理论上并不招收女性,像琳这样女扮男装入职虽有许多先例,但至少不能大张旗鼓的显摆。
琳和姜秦一样都是是外乡人,又有一个妹妹要养,她非常需要这份稳定的工作。
二人进入餐厅找了角落的位置坐下,餐厅每一张桌子都摆放有一盏煤油灯,它只能散发微弱的亮光,更多的是在制造黑烟。
不过没有客人对此表达异议,许多人甚至还特意凑近拼命嗅闻黑烟,贪婪地把一切吸入肺部,最后被熏得咳嗽不断两眼通红。
这是黛尔兰蒸汽热的一个真实写照,它因蒸汽而繁荣,则它的城民以煤烟为崇拜。
琳让侍者收走煤油灯,把菜单递给姜秦,用尽量温和的口吻说道:
“今日我升职了,这顿饭的费用就由我来支付吧,刚好用以庆祝。”
她知道姜秦最近破产了,囊中羞涩,所以今日见面本就有接济目的在里面。
只是她担心过于直白的怜悯会让姜秦觉得尊严受辱,毕竟他刚刚经历大起大落,心绪正敏感期。
以升职为庆祝,这个理由或许还不错。
“好。”姜秦没有推脱,只是他看向菜单却提不起胃口,仅点了一份琳最喜爱的羊油煎鸡蛋以及几道常见菜,就显得兴致缺缺。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