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得意须尽欢。
当死亡来临之际,老赵的身子高高的飞在霓虹闪烁的夜空下,脑海里只剩下了这句话。
恍然间,刺眼的路灯如一支鎏金凤钗划过。
“吱呀”
橡胶轮胎混杂着雨水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尖声,红色尾灯在疾驰中被拉长,随后挡风玻璃破碎,鲜红的花朵从老赵身上绽放,又混杂着雨点重重的砸在路面上。
紧接而来的是模糊的冰冷。。。
。。。
雨,是那种秋天阴冷而绵密的细雨,如雾气般打在街边的黑伞上。门口立着的白菊早已被踩得稀烂。走进侧边的馆厅,昏暗的灯光中央摆着一具20来岁的青年,双眼紧闭,面色泛青。
这已经是他被冷藏的第三个星期,之所以等待这么久,是为了多凑些愿意来吊唁的人。
殡仪馆内,四周是熙熙攘攘戴着黑纱的人,一遍遍的重复着:
“唉,多好的一个孩子啊。“
许多年以前,当老赵坐在课桌前幻想未来时,绝想不到他此刻正被许多人如此的褒奖。
在一切对未来的幻想破碎之前,他也从没觉得自己的人生过的如此虚无。
。。。
这很不公平,因为老赵活的很努力,回顾他的一生,仿佛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在鞭笞自己,逼迫自己的脊梁骨驮起自己那颗倦怠的心负重前行。
对于那辆突如其来的车,老赵其实已经看开了。这世界并不缺少意外。
说到底,人总得死,今天不被撞死,明天还能被砖头砸死,生个病死病床上,甚至有的人连摔一跤都不免落得个死。
只是有时候他仍旧会想,倘若他那天没死,再过十年,三十年,等自己活成了一个不再对任何事期待的老人,是否又真的能抵达他鞭笞自己所追求的彼岸?
说到底,他根本连那份美好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他只是从别人的口中听说过,在那成千上万,汹涌前行的人潮中,每个人都在轻声的念叨着,只要奋斗,就会有好日子过。
可这时候的老赵显然已经迷失了,他孤单一人躺在透明的棺材里,四周一片冰冷的死寂。
此时此刻,正途又在何处?
。。。
“正途自在心中。”
跛脚香炉里的烟冉冉升起,破寺里的癞头和尚笑而不语,身后是那座缺了大半边身子的观音像,神色悲悯。
阿柿吸了吸鼻子,站起身来,往和尚的痰盂里扔了一把铜钱。
叮铃,叮铃
清脆的铜钱声入耳,和尚的眼皮颤了颤,
“多给点吧施主,贫僧已经两天没去打酒,三天没尝口红袖坊的肉饼了。”
阿柿吓了一跳,迈出寺庙的脚停了下来,回头望去,和尚仍是那副阖目浅笑,宝相庄严的模样,宛如阴暗中端坐的一尊弥勒。
“莫非刚刚幻听了?”
此地不宜久留,阿柿拔腿便走,可是身后的那条腿,却怎么也拔不出来。
“求求你了柿姑娘,再给点吧,眼见入秋了贫僧连件过冬的衣物都没有,好惨呐。”
“你要不给,贫僧,贫僧大不了,就去你那红袖坊里打地铺,做牛做马做龟公抵债!”
唉,我又能怜悯的了你什么呢?
看着脚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和尚,阿柿叹了口气,怎么也没办法把他和方才那位高僧联系在一起。
“江湖规矩,妓子不养人。”
说着,阿柿却从随身的怀里掏出一沓子肉饼,还有腰间的一小壶新酿的竹叶青,
“先垫点儿吧,我就带了这么多,过几天我再来。“
和尚迫不及待的抢过酒壶,仰脖子咕嘟就是一口,再啃一口滋滋冒油的肉饼,香的眼睛眯成了月牙。
肉饼不多,显然撑不了几顿。
眼见和尚舒坦的在地上打滚,阿柿皱了皱眉头,认真道,
“秃子,要不你就跟我回红袖坊吧。找份活计干,再怎么说也少不了你一口。”
和尚一愣,把一摞大饼往身后挪了挪,重新摆出一副宝相庄严的姿势,阖目浅笑道,
“姑娘着相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要走的路。对于贫僧来说,呆在这庙里便是正途。”
你这。。。
“算了,随你便吧,要是冬天冻得受不了就来红袖坊,不会让你当龟公的。”
和尚低头不语。
。。。
迈出破庙的那一刻,秋意携着山风扑面而来,天色欲晚,残阳西下,悬在整片江湖上的明月静静的洒下莹莹晕色。秋寒透骨袭来,阿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双手揣进袖口。
背后的黑暗中传来声响,
“柿姑娘,”
“干嘛?“
“快过年了,贫僧想吃顿饺子。”
你丫喝假酒了吧!
“等等!贫僧还有话要说。”
阿柿停下脚步,转身凝视着背后黑暗中的轮廓。和尚清了清嗓子,声音从寺庙里传出,
“有时无为也是正途,做的越多,错的也就越多。须知众生皆有命数,不可改也。。。”
“知道了。无为无为,你明明是个和尚,怎么也跟道士似的。”
阿柿不耐的摆了摆手,告别了身后的一轮明月,下山的路上菊香沁入鼻尖。直到身后的破庙完全看不见了,她才长长的吸了口气,仰起头望着眼前将夜未夜的天空,
“入秋了啊。”
稻米香,糍粑甜,又是一个太平年,一年复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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