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时候也很单纯天真,直接和她说,人的外貌是爹妈给的,比不上就是比不上,气的她直咬我,哈哈。”
“后来渐渐长大了,我妹妹善于鼓琴,我则是跟着学了点医术文墨拳脚功夫之类的,杂七杂八的玩意儿。”
“我和他们家二哥玩的最好,他家二哥唱起歌来,声可裂云,连天上的大雁都为之驻足。”
“而他家的小妹,出落得……我简直无法形容了,那是怎样一个绝色佳人啊!”
“那时候馆里有演出,我在台下,看着我妹妹鼓琴,二哥唱歌,小妹舞姿翩迁。我心想,这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场景了。”
“如果能死在这个风景里,我一辈子也没有遗憾了。”
刘进有点难以置信,“你说馆里?你,你难道是……”
江充毫不掩饰,“是的,我是娼优之子。”
“怎么,你们都没想到吧?”
“每当我看到那些大人物,那些带金佩紫的二千石,在我面前毕恭毕敬的时候,我就想笑,累世公侯比我这个娼优之子又高贵到哪里去了呢?还不是在我面前发抖,为我吮痈舐痔?”
“哈哈哈哈哈哈!”
“你继续说!”
江充不笑了,眼里流露出缅怀的神色,“我是多么地想让这一刻永恒下去啊,哪怕大家都是娼优,身份低微,就这样一辈子住在馆里,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然后那一天,那一天……”
江充心神激荡,竟然哽住了不能言。
“给他喝点水。”
江充续完了水,说话也流畅了许多,“我们被征召到赵王宫中表演,赵王很高兴,要求晚上李家小妹侍寝。”
“这本是常事,但是第二天小妹几乎是狂奔着回到馆里的,萎靡了好长时间,一问起那晚发生的事情就遮遮掩掩,满脸后怕。”
“后来我们才知道,赵太子刘丹那个畜生,居然在刘彭祖和小妹行事的时候,径直闯入,他,他……”
“后来我妹妹也长大了,虽然不及李家小妹那么美,但是也可以算得上是美人吧。刘丹那个禽兽看上了她,我们这种出身的又能做什么呢?”
“后来我去探望小妹,她见到我也哭,我问出了什么事情,她抽抽噎噎地和我说,’刘彭祖‘,我就全明白了。”
“我懂一些文墨和医术,于是想方设法让刘丹赏识于我,套出了他不少的秘密,然后在他父子二人之间行挑拨离间之事,他二人不是有聚麀之诮么,那些个姑娘,脑子都是傻的,稍微暗示一点,他们俩就像两头傻乎乎的野猪一样反目成仇,打斗起来。”
“你知道后来刘丹进入死牢,刘彭祖过来哀求吾的时候,那个低三下四的表情,那个别扭的惺惺作态,他又怎么配得上是天子的兄长呢!”
说着,江充快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刘据听的心惊,连忙打断他,“赵王父子为人行事荒诞,父皇已经知晓,但是你为什么要对我们父子也行挑拨离间之事?”
江充停下来,对着刘据怒目而视。
“太子殿下真的不明白?”
刘据诚恳地摇头,“孤真的不知晓。”
江充苦笑,“太子观天子何如?”
刘据一惊,难道临死前江充还要给自己挖坑?只能含糊应对,“陛下乃雄主也,于孤而言,亦是慈父。”
江充冷笑,“太子宅心仁厚,行事宽仁,必为守成之君。但后来我蒙天子宠信,天子行事酷烈,我欲迅速晋升,当以何行事?”
刘据沉吟,“但酷吏多伤无辜……”
江充继续冷笑,“天子何尝在乎?彼若欲成一事,必然靡费万千,但以成事迅即见效为能。吾欲出人头地,若断事力求分明,得等到猴年马月?”
刘据此刻已经开始愤怒,“这就是你肆无忌惮,各种造谣诽谤,挑拨离间的理由?这就是你罔顾正义,残害忠良的本性?”
江充微笑,像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是的,吾行事愈酷烈,则天子愈喜,不出三年,而得佩银印青绶矣。”
刘据沉默片刻,“你这么着急升官的理由是什么?你只有兄妹二人,妹妹已经为赵王残害,你大仇得报,按理说心愿已了?”
江充微笑,“其实臣并不喜欢做官,但是当年我家小妹为赵王所害,吾欲寻仇,猜猜看是何人指点吾入京拜谒天子?”
刘据也是一个冰雪聪明的人物,“李家?”
“对,当时李家二哥在狗监任职,我仓皇逃离赵地,遍地皆敌,匆忙来到长安,就暂时在他那里落脚。”
“那时候他兄弟几个人,连同我最喜欢的李家小妹,都已经进宫。”
“他居住的地方也不大,但是视角很好,那段日子,我经常能听见,他的歌声,还有小妹跳舞时那首饰的撞击声。”
“但是后来,李家二哥回来和我说,小妹再也不能跳舞了,她被天子看上了。”
“我为她高兴。”
“但是李家二哥和我说,她并不快乐。”
“天子只是欣赏她的外貌和舞姿,做天子的,哪有真心喜欢过一个女人的呢?”
“她也曾经幻想过一生一世一双人,当年年少的时候,我也曾经希望我是她梦中的那个人。”
“毕竟哪个男子没有做过这个梦呢?”
“再后来,我就渐渐听不到她的声音了。”
“我想见她,想进宫中不外乎两个办法,一个是狠下心来对着自己的子孙根一刀两断,另外一个办法就是往上爬,天子有时候会在内廷听闻奏事,如果吾能获得那种机会,那便有可能见到她。”
“那就往上爬!不择手段地往上爬!削尖脑袋往上爬!六百石不够!那就一千石!一千石不够!那就两千石!”
江充的眼睛里燃烧着烈焰,那是永不满足的饕餮。
“然后那一天,她死了。”
“后来,李家二哥和三弟也被天子杀了。”
刘进此时尽管对汉朝历史了解不深,也能大概猜出来李氏兄弟是何许人也。
出于对历史书上内容的相信,他禁不住出声,“李家兄弟是因为秽乱宫禁被诛杀的,他们死有余辜!”
“那又如何?”江充毫不在意地大笑起来,“我的另一个家被天子毁了,那我也毁掉他的家就是了!”
“我知道太子殿下宽厚温良,太孙英明神武,那又如何?天子只相信他自己,难道太子真的以为是吾说’太子有意登基‘,天子就会相信么?那是因为天子内心认定了太子殿下您一定会这么做的啊!”
“于是每次只要吾在天子耳侧说,‘太子有不法之事’,天子必定相信。很可笑吧,威服四海的雄主,居然都不能识破这小小的谎言!”
江充哈哈大笑,显得极为畅快。
刘据脸上的肌肉不住地颤动,显然是被江充这一番话弄得气极,“江充!赵王之事且不论,单凭你刚刚叙述的离间天家感情,便死有余辜!”
江充脸上流露出一丝犹豫,随后便哈哈大笑起来,“那请问太子殿下,欲用何刑?”
“你的罪行骇人听闻,怕是用火都不能荡清你体内的邪恶,但是孤意已决,就用这火,把你和这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乱七八糟的巫师,一道烤了!”
熊熊烈火被点燃了。
有袅袅的烟向青天盘旋。
火苗开始舔舐江充诸人的衣角,那些胡地的巫师开始禁不住地大声惨嚎,闻见自己皮肉的焦香,更是声泪俱下。
在那其中,只有一道歌声,显得分外突兀。
“远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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