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一直是个很神奇的地方。

三十年来两升府位,又三降州位,时任长官年前尚为知府,年后又成知州的事,本地百姓似乎已经习惯了。

每当周边地区出现较大的武装力量,朝廷便会派发敕令升金陵为府,着时任知府负责剿灭叛匪。那叛匪仓皇四散之后,没半年功夫又降回州位,一来二去的,也就没人在意这些条条框框了。民间一致认为,这很符合“天完”的作风。

依常理来说,无论是知府、知州、通判三位都不是常设官职,大多由京官兼任,但对于金陵而言,没什么不可能。

何文章费尽了千辛万苦才换来一个金陵通判,自然是想做出一番政绩,上达天听的。

怎奈苏知州名望太过,扎根金陵近十年,朝廷屡屡升调入京,他还不愿前往。简直是官场内的异数,一股清水中的泥石流。

这下好了,政绩都是他苏知州的,龌蹉都是我何某人的。日常工作中但凡出现一点点纰漏,从上至下的各级官员,尽管往自己身上拦,最后总会落在自己这个二把手身上,甩都甩不干净。

就拿去年来说。苏知州亲自领兵出城平叛,十日后回传粮草被劫,何文章坐镇城中那叫一个心急如焚,可又不能前往,只得派人打探。

据人回报,百里内未发现知州踪迹,他当下慌了心神,便听门客所言,此事当及早禀告圣上,免得沾染干系。

随着何文章的急报奔往京城,苏知州在第三天后凯旋,挟大胜而回。

好了,这下好了,圣上那里怎么想,根本用不着猜测。

凉了,凉了,自己多半是凉透了。

几封言辞恳切的讨饶信递了上去,陛下仅回四字——

卿自安罢!

事情在京中盛传,可让他这张老脸,怎去见昔日同窗、亲朋好友啊!

……

姓沈的简直是个混蛋!

岂有此理!

太欺负人了!

有几分文采怎么了!

需要搞得这么大阵仗吗?!

老夫前后失据,身处尴尬还不体谅老夫……

今日盛会闹出此番大事,不日便会传入京城。想起京城里,那几个早就看不过眼的言官,心情更是一落千丈。

若是上方问下个失察之罪,老夫该如何自处!

何文章心里有一肚子的委屈,也没人能诉说。当下还要憋出一副笑脸来迎接“青天”苏知州,涨得他满脸通红,好在有黑夜为其掩饰,旁人看不分别。

“下官文章,拜见知州。”何文章躬身一礼。

“诶,文章兄。”说话间伸手搀扶,苏知州笑道:“小女馨语近些日子总是在身边吵闹,闹着要来参加元宵诗会,没给文章兄添麻烦吧?”

“你姓苏的一天不炫耀女儿会死吗?城中谁不认得你女儿!”何文章在心里好一通数落,才回说:“苏小娘子是我金陵城中数一数二的才女,乃是秀外慧中,钟灵毓秀的大家闺秀,哪里会有麻烦一说?”

“文章兄过奖了,过奖。”苏知州略显得意的扶了两下长须,才伸手招来女儿,只听府内丫鬟道:“老爷,娘子在船上让人撞了一跤,就是那个姓沈的。”

手指其人目光灼灼,数百双眼睛同一时间侧视,弄得沈默一脸迷茫,待看向丫鬟身边女子后,连忙抱以歉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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