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便是比试之日,瑾兮起得很早,丫鬟给她上了淡妆,本想挑一件风情万种的衣裳,却被瑾兮拒绝了,瑾兮换了一件男装,英气俊朗。

比试场地设在岳麓书院,平常只有高谈阔论和朗朗书声的书院今日热闹非凡,达官贵人自然是在的,学子也聚在一起,还有寻常百姓进来看热闹。

瑾兮比规定的时间早到了一炷香的功夫,裁判们还没有到,岳麓书院的院长还在自个的院子里喝喝茶看看书,南陵公主自然还没有到,只有瑾兮到了,安静地等着,台下的看客早早到了,对瑾兮指指点点的。

等了半柱香的时辰,岳麓书院的院长就到了,他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瑾兮,瑾兮上前两步,谦恭地行礼。

院长对瑾兮早有耳闻,虽说她是个风尘女子,但是洁身自好,得了沈疏狂的青睐,也不见她得意,她很有自知之明,从没有真正回应过沈疏狂的暧昧,她的口碑一直很好,每年都会接济穷人,她也不求名声,也没想过要得到什么回报。这些都是听闻,不见得能证明什么,今日见到了本尊,见到瑾兮早早到了,安静等候,不卑不亢,无悲无喜,她行礼的时候毫不做作谄媚,光凭她的心性和气度,院长就觉得眼前这个女子是值得深交的人。

今日比的是琴,所以裁判只有修睿大师一人,瑾兮早就把三位裁判都调查了一遍。这位修睿大师久负盛名,琴艺高超,惊才绝艳,淡泊名利,据说苍奡皇帝曾以高官厚禄求他入宫演奏,他都拒绝了。沉香阁查到,他除了是当世首屈一指的琴师,还是南陵一大世家的公子,不过是庶子,不得宠,也不受器重,世上很少有人知道这位琴师的真实身份。可瑾兮觉得再清心寡欲的人,都会有野心,不知道修睿的野心是什么。

修睿到的时候,着实把众人都惊艳了,瑾兮也多看了几眼,俊朗非凡,通身的风雅,眉宇间又有淡淡的沧桑,目光清澈而通透,惊艳的不是他的容貌,而是他身上独有的气质。

院长作为主持人早就备好了茶点,修睿一落座,规定的时辰也就到了,南陵公主是踩着时辰到的,台下的看客都议论纷纷,颇为不满,院长和修睿都皱了眉头,他们知道南陵公主是要给瑾兮一个下马威,她要羞辱瑾兮,可是这样一来,南陵公主就顺带得罪了院长和修睿,他们本来就看瑾兮顺眼,现在更是觉得瑾兮谦逊有礼,风骨天成了。

瑾兮想,果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

南嘉穿着名贵的丝绸做的衣服,前呼后拥,慢慢悠悠地走过来,向院长和修睿行礼,这礼倒是行得规规矩矩的。

“南嘉见过煜城老先生、修睿大师。”

院长和修睿虽有不满,但是没说什么,只是点头致意。

“南嘉来迟,还请见谅。”

“公主来得正好。”

该到的都到了,比赛就开始了。

“今日比的是,琴。”院长道,“不知两位谁先?”

“瑾兮,本公主听说你是一个孤儿,你的爹娘请不了先生教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所以这四场比赛只要你有一场赢了我,就算你赢,如何?”

瑾兮轻笑,“不必。”

“为何?”这下,是南嘉不高兴了。

“这样胜之不武。”瑾兮看着南陵公主,她的傲骨是天生的,即使她说话的时候平平淡淡的,但是任谁都能听出她话里的蔑视。

南陵公主不可置信地看着瑾兮,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胜之不武?瑾兮,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台下的看客也觉得瑾兮莫不是疯了,这个时候逞什么能?

瑾兮不想理她,“公主请。”

南嘉冲瑾兮冷笑,她走到台子中央,司琴将她常用的琴架好。

“瑾兮,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琴?”南嘉突然回过头问瑾兮。

“不知道。”瑾兮无所谓地笑笑,“不过,应该很名贵吧。”

瑾兮不认识,但是台下的看客中有识货的人,“是摇光琴,是上一代天才琴师天枢大师亲手打造的,取名摇光,与修睿大师的玉衡琴齐名,说是鸳鸯双生,摇光和玉衡是一对。”

“琴很好。”高台上的修睿看了一眼南嘉,如是说道。

瑾兮不厚道地笑了,修睿大师这话里的意思是,琴好,可是抚琴的人不够好。

南嘉落座,一曲《梅花三弄》。

梅为花之最清,琴为声之最清,以最清之声写最清之物,宜其有凌霜音韵也。三弄之意,则取泛音三段,同弦异徵云尔。

瑾兮不得不承认,南嘉弹出了《梅花三弄》的极致韵味,就连修睿都点头称赞。

琴声袅袅,绕梁三尺,让人久久回味。

南嘉起身,行礼,眼角眉梢尽是傲慢,她是有资本傲慢的,一国公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瑾兮,该你了。”南嘉叫她的名字,却不看她,从瑾兮面前走过。

“听到了公主的琴音,哪里还能听得下青楼楚馆里的靡靡之音!”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句,底下的人都开始起哄,尤其是书生,“别让污秽的人玷污了这里!”

“安静!谁再多说一句,就请出去,岳麓书院不是你们起哄的地方!”院长是个聪明人,知道台下的人是受了唆使,这本就让人不齿,甚至还有几个岳麓书院的学生在底下起哄,全然不顾自己形象,实在叫他生气。

修睿一直在打量瑾兮,这个姑娘太冷静沉着了,不卑不亢,无悲无喜,方才底下的人骂得那么难听,她脸上的神情愣是毫无波澜,她不去看南嘉,也不去看底下的人,甚至不看他和院长,她安静地站在那里,一身男装,干净利落,处之泰然,修睿发现自从自己看见了这个女子,就移不开目光了,的确,她身上有很特别的气质。

“瑾姑娘,请。”修睿叫她。

瑾兮回神,看着修睿,淡淡地笑了,她抱起一直放在脚边的琴盒,走到中央,落座,取出琴盒里的古琴,放在面前的矮桌上。

修睿的呼吸一滞,震惊地看着瑾兮面前的古琴,不敢置信。

“这是什么琴啊?”

“看不出来,挺普通的。”

“也是,一个风尘女子能拿出什么好琴啊!”

“这可说不定,谁不知道瑾姑娘有的是钱。”

“有几个臭铜钱的人只会附庸风雅!”

底下议论得很小声,怕被院长赶出去,话却说得很难听,但是瑾兮毫不在意,她只是凝视着面前的琴,像是望着情人。

“怎不弹啊?”

“看样子是怕了吧?”

“也是,公主弹得那么好,瑾姑娘怕是比不过了。”

这次是修睿动怒了,“安静!”

瑾兮的手指拂过琴弦,食指指腹被划破,血珠滚落,滴在古琴花纹上的刹那,古琴发出嗡嗡的鸣叫声,厚重的声音直击人心,听客在一瞬间失去了神志,像是被琴音摄了魂魄,他们看着瑾兮面前的古琴,目光黯淡,却又专注。

修睿站起身来,他望着瑾兮,更准确的说,他是在看那把琴,那么的狂热,那么的兴奋。

“是,是它,只有血才能唤醒琴魂……”很显然,修睿认出了那把琴,“原来,这把琴是真实存在的!”

瑾兮狡黠地笑了,她的琴技并不出色,所以要胜过南嘉,就得讨巧,只要修睿认出这把琴,她就算赢了。

瑾兮弹的曲子很简单,是她在大漠的时候听人哼过的旋律,她听过一遍就记住了,很雄浑也很凄厉,曲子很美。

初始,琴声慷慨激昂,听客们能看见将士整装待发的样子,感受到视死如归的气魄,听客们双手握拳,他们感受到自己心底里激荡的豪情,精忠报国的豪情,那样的热血沸腾。

就连修睿也被琴声影响,豪情壮志油然而生,“摄魂,这姑娘居然能够开启……”

瑾兮食指上的伤口,在拨弹中一次次地裂开,血珠不断地滴下,落在古琴上又瞬间被吸收干净,只是随着瑾兮落下的血珠越来越多,古琴越来越暴躁,琴魂被彻底唤醒,琴声越发的高亢,闻者动容,就连南嘉都被琴声迷住了,她看着瑾兮,仿佛透过瑾兮看见了满天黄沙。

继而琴声悲壮深情,将士们浴血奋战,不破楼兰终不还。古琴悲鸣着,瑾兮瞬间惨白了脸色,琴魂似乎被曲调感染,琴身周围升腾起朦胧的血雾,瑾兮咬牙,竭力控制住古琴,她的额头上蒙着一层薄汗。

琴曲的结尾是欢歌也是悲歌,将士凯旋,盔甲染着鲜血,旌旗残破却依旧笔直挺立,只是一将功成万骨枯,情到浓时,古琴呜呜嘶鸣,宛如哭声,那凄厉的哭声狠狠地揪住了所有人的心,所有的心都尖锐地疼着,古琴哀鸣,听客泣不成声。

曲终,人们久久地沉默着,像是被琴音感染了,仿佛看到了战火连天、硝烟四起的场景,又见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都被压抑地喘不过气来。

琴声都散尽了,听客才慢慢回过神来,却还不能说话,或是还在回味,或许是琴声太过震撼,他们不知道说什么,不知道从何说起,他们只是觉得脸上痒痒的,伸手一摸,才知道自己哭了。

“这是我在大漠的时候学会的曲子,十几年了,那里时常打仗,大漠的人哼的曲子大多以打仗为题材。从来没有什么岁月静好,只是有人替我们负重前行,是那些浴血奋战的将士,保全了苍奡的安定昌盛。”瑾兮起身,行礼,“曲子没有名字,大家且听听。”

“好听,真的好听!”

“这曲子耳熟啊,好像在哪里听过……大漠,十几年前大漠里不是打了一场仗吗?”

“是和北牧打的吧,我家表叔就是季家军里的人,我听他说过当年的事,他还给我哼过那时他们打仗的战歌呢,好像就是这么个旋律。”

苍奡和北牧的大战,人人耳闻,他们骁勇善战的忠义侯在那场大战中以身殉国,举国哀痛,此后世间再无季家军!

台下的人看向南嘉,眼里有愤恨,大家都知道十几年前,北牧大军压境,苍奡被迫迎战,千钧一发之时,南陵派兵十万攻打苍奡西南边塞,使苍奡陷入双面夹击,若不是季家军以全军覆没的代价击溃了北牧最精锐最彪悍的军队,迅速结束了与北牧的大战,苍奡才得以南调兵力,一举击退南陵,若不是这样,苍奡怕是早就亡国了,现如今,这个敌国公主却厚颜无耻地来苍奡耀武扬威,实在可气!

瑾兮低下头嘲讽地笑了,人总是这样,麻木不仁又义愤填膺,他们似乎忘记了之前他们是如何的谄媚。

修睿将瑾兮嘴角的嘲讽尽收眼底,真是个有趣的姑娘啊。

“瑾兮,你到底用了什么妖术!”两个南陵使臣回过神,发现现在的局势对公主极为不利。

“大人这是什么话?”瑾兮很无辜地问,“我不过就是弹了一首曲子。”

“你的琴,一定是你的琴有古怪!”使臣指着那把古琴,“方才你划开手指,你是故意的,故意让血落到琴上,这一定是妖术,我清清楚楚地听见那把琴在鸣叫!”

“大人,修睿大师还没有判定胜负,大人未免太激动了。”瑾兮狡黠地笑了,“大人莫不是觉得公主输了,才这般……”

“你住嘴,我怎么会输!”南嘉气急。

“公主把脸上的泪痕擦干净了再说这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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