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京墨置地铿锵地回道,并拿出二百两银子奉还给了画十三,“真容画像我是要留底的,倘若被我矫妆之人为非作歹、杀人放火,我便将这幅画像送到官府去,断断不会为虎作伥。否则的话,我不知会背上多少'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罪孽。”
“再加一千两。”画十三听这女子言语间竟颇有义愤填膺的男子气概,但总不过是在增加抬价的筹码罢了。
京墨眸中的一对盈盈秋水顿时像结了冰似的,冷冷地映着画十三平静无澜的如玉容颜,缓缓开口道:“再加五千两。”
画十三先是闪过一丝错愕,看着眼前这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仍是绷着一脸莫名的坚持,也不知她在坚持什么,他满眼漫起了浓稠的笑意,层层漾了开来,毫不犹豫地去伸手掏钱。
“——我也是不会答应的!”京墨冷冷地把桌上的一笔钱重新推回了画十三面前,语气温温软软但却自有隐隐带有一种山河不移的不可动摇,“矫容术不过一门手艺,并无善恶之分,善恶在人心。若连交出真容画像的诚意也没有,我京墨是断不会为之矫妆的。”
画十三掏钱的手一时凝滞住了,他看了看被推回来的银子,又无声地打量了京墨几眼,不由眉头渐凝,眼神略略变化了些,微微正色道:“京药师,你也说了,善恶在人心,若他非要去作恶,任谁也拦不住,更别说区区一幅事后诸葛般的真容画像,而且,你就不怕此画会给你招致灭口之祸吗?你凭什么相信交画留底有用呢?”
“赌。”一字凛然,瓷实落地,不似女子之语。
“赌?”画十三不禁哑然失笑,“赌什么?赌人心善恶吗?”
“赌我的眼光。”京墨不疾不徐地从容回道,“眼观心,心生相,我有我的判断去决定要不要信他。”
小小女子就是小小女子,直接说全凭女人的直觉不就得了?不过,画十三见她一股子倔劲心里不由自主地十分动容。一点赌性,他又何尝没有?从冬藏之夜与可汗的对峙周旋,到重返京城之后将要面对的种种,何尝不也落在一个“赌”字上。
“若是你赌错了、看走眼了怎么办?”画十三墨眉微扬,不深不浅地笑问道,“依京药师的眼光,在下是不是可信之人呢?”
“凉拌。”京墨秋瞳一敛,淡淡地扫了画十三一眼,“昨日饭馆,众人围观看热闹,唯独红公子出手帮忙,支走徐达,故而,我信。不过,若是红公子执意不肯把真容画像交给我留底,那么矫妆无望,还请公子另寻高人吧。毕竟,我有我的规矩。”说罢,她对画十三抬手送客。
“......”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好奇心害死猫,那么一定是执拗心害死人。她信他就好,说明在饭馆时他没白动心思,画十三心里暗暗忖度着,不过可惜,她信错了人。
“京药师的规矩好像也不是坚如磐石的啊。譬如矫妆术要价三百两转眼也能变成八百两不是?那么要不要真容画像,似乎也可以灵活变通呢。”画十三大概是在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我的头条规矩是,”京墨理所应当地浅笑着说,“我的规矩我说了算。”
“......”
好个执拗如斯的奇女子,可惜你的性命就未必由得你说了算了,怪只怪,他接下来要走的路,恰似从悬挂着一把利刃的砧板上辗转求存,而系着这把无情刀刃的也只是比世道时运更微薄三分的一缕游丝罢了,他如何禁得起一丝一毫的风险漏洞?哪怕是交到别人手中的一幅画,也有可能一招走错,满盘皆输,可他输不起,所以一步也不能走错。如此想着,画十三眼皮蓦地跳了一下。
“这是画像。这是八百两。请京药师过目后,就开始吧。”画十三心里已经存有一念,从怀中乖乖掏出了一张简简单单的自画像,最后一次把银子郑重其事地推到了京墨眼皮子底下。
京墨缓缓展开画像,画中人倜傥俊俏,如玉如琢,宛若芝兰玉树,堪称公子世无双,若单看画像,难免叫人生疑,世间哪有这般玉人?可看了真人,才知画像尚逊色三分。
“你想化成什么样?”此时,门外已是朝霞漫天,冬日清早的明朗初阳将一室照得通透朗然,京墨目光盈盈地凝望着眼前的公子,一袭素白长衫,皎如林间雪,谜似海底月。
“我给你讲个故事。”画十三难得语气如此平易近人,眸色深不见底地款款道来,“有这样一个人。算命的神棍说,很不巧,他出生的时候,恰逢天生异象,彗星袭月、运交华盖。他七岁那年,全家死于战乱,只有他一人幸免于难;他十岁那年,师门全部覆灭,只留他一人独活于世。你知道这个人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特别...惨?”她和缓又温柔地接着茬,却没想到,画十三半真半假的话里有那么几句直直地戳中了京墨的心,令她隐隐涌起一些同病相怜的心情,她又问道,“他是谁?又为什么遭受这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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