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沐离开重玹楼后,直奔皇宫。宫门口的卫兵显然都是知道这位张大人的,话不多说,直接抱拳,跑着去里面通报了。不过片刻,就见到二门值守的小公公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满脸堆笑的将张沐请了进去。 自打上次戴权没有顾好张沐被昭帝撤职了之后,皇宫内所有的宫女公公都将张沐列到了绝对不能慢待的名单中,此时这个小公公正以一种热切的目光看着张沐。倒让张沐觉得不自在,刚想开口问问怎么回事,小公公的目光更加热切了。张沐很是无语,那种‘快问吧,快问吧,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说哦,免费的哦。’的眼神是怎么回事,宫里又发生什么他不知道的事了吗。 张沐坚持送上门的事不会是好事,于是一路都不曾开口。到了御书房,张沐辞了满脸遗憾的小公公,转身进去。现任掌印太监怀恩就在门口等着他。张沐经过怀恩的时候,听到怀恩低声道:“圣上心情不好。”言罢,就笑吟吟的跟随张沐一同进来,站到桌案旁,不再作声。 张沐在桌案下方站定,仔细观察着正在批折子的昭帝。面上三分笑意,眼中古井无波,时不时拂一下桌面,确实心情不好。昭帝拿笔沾了沾朱砂,行云流水般的在折子后面批上‘胡言乱语’后,将其扔到一边,揉着手腕,对张沐说:“这些人越发胡闹了,竟然上书说,要萧西风去余杭,说是担心他在西北呆的时间长了生出不臣之心,简直胡扯。萧西风那个大老粗要是有这个弯弯绕,那满朝都是老狐狸了。再说,他要是去了余杭还不被那一群整日吟诗作对的酸人逼疯。” 张沐笑笑,没有接话,直接说明来意:“顾家庄只怕不简单。” 昭帝:“再不简单,不还是被灭门了。” “圣上知道?”张沐笃定地说。 昭帝眸子暗沉,冲怀恩挥了挥手。怀恩带着殿内的几个值守公公下去,守在了门口。“顾家庄并非是朕的人,不过他们的确为国所用。他们的职责是守护大兴江山的根基,潜藏在民间,皇庭,除掉任何对大兴有威胁的东西,包括皇室之人。连朕都无法直接指派他们。” “圣上......” “你是奇怪朕的态度,呵呵,沐之,有这么一群能够随意进出皇宫,可以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以任何身份出现在朕的身边的人,朕怎么可能放心!”简直是提心吊胆,昭帝感叹,父皇临终前将顾家庄真正的作用告诉自己后,自己连续做了一个月的噩梦啊。 昭帝没有说出,但张沐已经隐约猜到了,如果皇帝不仁,或者无能,顾家庄有权力将皇帝当做对大兴江山的威胁除掉。 “可是圣上曾在早朝时说过要重新启用顾家人。” “可能当初护国将军顾晨是真的心甘情愿放弃名利,躲在暗处,守护大兴江山。但是他的后人就不一定了。大约一年前,顾家的族长顾里找到朕,说他发现了有人试图颠覆大兴江山,但他拿不出证据,又要求朕赐予他们官职,为他们提供便利。后来又陆续来信,向朕要官,朕都不曾应允。两个月前,又一次来信说已经掌握了证据,但要朕拿正三品的官职来换。” “而后不久顾家庄满门被屠。”张沐道,“看来他们确实掌握了重要的信息。才会逼得那些人狗急跳墙。” 昭帝心里很是复杂,顾老将军一生为国,子孙后代却落的如此下场,令人可惜可叹,凶徒罪行可惧可憎,但顾家庄的消失又让他松了口气。 张沐却想着,那几本账册,应该是那些人要求吴仁夺来的。可为什么没能拿走呢?难不成这几本账册没有什么用处。张沐后悔这么着急进宫了,应该让薛宝钗多看会的,她连当了几十年掌柜的人精都拿捏得住,搞不好多看一会,还能看出点别的问题。 自己也能多看她两眼。 君臣二人各有心思,大殿中寂静一片。 ……. “这是?”薛宝钗看见薛府门口停着两辆华盖,四周还有身着宫装的丫鬟看守,不禁吃了一惊。灵儿上前询问方知是端阳长公主府的人。 长公主?薛宝钗满心疑问的走进家门。薛家和长公主并无往来,而且以薛家的身份地位,也应当是薛家前去求见,怎么反是长公主降尊纡贵来到薛府。 进了二门,王妈妈等在门口。王妈妈看见薛宝钗眼前一亮,上前扶住薛宝钗右手,低声道:“姑娘,可还记得我们去杭州路上搭救的那位赵小公子,原来他不姓赵而姓萧,是长公主的幼子。现下已经回了京城。长公主听闻我们曾救过他,亲自上门拜访。” 薛宝钗点头,“来的都有谁?” “长公主,萧小公子,萧家姑娘。” “嗯。”那倒是好认。 走进正堂,听到里面传出熟悉的嬉笑声。薛宝钗示意王妈妈松开手,先去禀报,自己在院中等候。 堂上,薛姨妈听闻薛宝钗回来了,也很高兴,让王妈妈去给薛宝钗打帘,自己侧头对上位的长公主说:“是我那大女儿回来了。这几日我不舒服,全靠她在打理家事。” 长公主点头,看看立在薛姨妈身边小心服侍的玉版,心里忖度,“小女儿都这么大了,那大的岂不是要十六七岁。这年纪,怕是已经定下了人家,正在学习理家吧。” 萧子晗在一旁,心不在焉的把玩着头发。原本看哥哥说到薛家的姑娘时眼睛都发着光,还以为是个不老实的,哪想到,萧子晗瞥了一眼正在给薛姨妈倒茶的玉版,是个老实到木讷的。不过想到哥哥那怪脾气,说不准就是这样的人才能对上哥哥的胃口。这般的性格,家世,最多就是给哥哥做个良妾,也不用担心她会闹腾。想清楚之后,萧子晗就没有兴趣再在薛家待下去了,然而母亲好像和这位薛太太很是谈得来,好在又来了个大姑娘,但愿是个识趣的吧。 薛宝钗进来时,看到大家神态各异的向她投来目光,笑了笑,慢步行至薛姨妈前,微微一福,“母亲。”薛姨妈含笑点头,“宝姐儿,辛苦了。”薛宝钗站到薛姨妈一旁,看着对面的萧家母女笑道 :“母亲不为我引荐吗?” 薛姨妈站起身来,依次将萧家母女介绍给薛宝钗认识。薛宝钗款款行礼。端阳很是意外,没想到这薛宝钗如此年幼,行为举止又落落大方,没有丝毫孩子气。想来平时没少下工夫,表情更加慈爱,对薛姨妈说:“第一次见到你家姑娘。是个好的。”说罢,拔下头上的做工精巧的点翠镶红宝的金钗,拉过薛宝钗的手,塞给她,“拿去玩吧。” 旁边的萧子晗见母亲将她平日里很想要的金钗送给了别人,心中很是不满,悄悄的瞪了薛宝钗一眼,没想到被薛宝钗看了个正着,心中一慌。薛宝钗却只是宽和的笑笑,一副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继续听端阳长公主和薛姨妈的谈话,时不时添两句嘴。萧子晗松了一口气,心里嘀咕,“装模作样。” 玉版见堂上几人相谈甚欢,抿了抿嘴唇,手里捏紧了刚刚长公主打赏她的翡翠镯子。 帘外的萧子昭看着屋里的情景,若有所思。 华灯初上,在薛府用了晚膳的萧家母子三人,在薛家母女三人热情相送下,走出了薛家大门。临上轿前,端阳长公主将薛宝钗叫到身前,交给了她一个镇纸大小汉白玉牌,“好孩子,以后常来公主府玩。”笑着拍了拍薛宝钗的手,转身上轿了。薛宝钗朝着轿子深深的行了个万福。 直到萧家一行人的车马行到街角,走远了。薛家母女方才回府。 薛姨妈很是兴奋,一路上都在说个不停:“没想到长公主脾气这么好。”“小五那孩子,不不,是萧家小公子脾气肯定是像到了长公主。”“长得也像。”“萧家姑娘生的也好。”“真没想到,我还有和皇室中人说上话的一天。”说着,忽然“诶哟”一声。薛宝钗,玉版急忙走上来,问道:“母亲怎么了?” 薛姨妈一脸懊恼,“怎么忘了提一句你舅舅的事。”玉版恍然,薛宝钗却哭笑不得:“母亲,且不论我们与人家是刚刚才认识,并无交情可言。单论萧小公子的事,难不成我们要挟恩求报?”见薛姨妈还在犹豫,薛宝钗又道:“何况公主府是没有实权的,驸马也只是虚职。若是我们如此做了,只会给人家添麻烦,说不好还会让舅舅被人猜忌,处境更加艰难。”薛姨妈方才放弃,也没了刚刚的兴奋,摆摆手让薛宝钗和玉版各自回房。 玉版眼睛盯着薛宝钗手中的玉牌,欲言又止,最终草草打了个招呼离去了。 玉版离去后,灵儿附到薛宝钗耳畔说道:“姑娘,二姑娘和萧家小公子之间有些不对劲。” 薛宝钗随口道:“说说看。” 灵儿继续道:“在杭州时,每次萧小公子来拜访时,都会给二姑娘带来些小玩意。有一次还打趣说二姑娘将来一定是贤妻良母。”就是灵儿撞见二姑娘红着脸跑开的那一次。“还对太太说二姑娘眉心有朱砂,是有大福气的人。今天走时直朝二姑娘使眼色,还,还抛了个媚眼。”灵儿恶寒的抖了抖。 薛宝钗抚了抚额角,“那二姑娘可有异样?” 灵儿抱着胳膊,想了想,摇摇头:“没有,二姑娘除了被他气跑一回,都没理过他。” 薛宝钗点头:“那就没关系,别理他就是了。” 回到房中,薛宝钗将长公主赐的玉牌和金钗单独放了起来,又取出张沐送的寒玉,握在手心。丝丝凉意透过掌心传开,薛宝钗长舒了一口气,由着莺儿轻轻梳着自己的头发,闭目回想白天所见的账册。 不一会儿,灵儿领着两个梳了头的媳妇进来,正是已经嫁了人的似叶和若秋。两人屏息凝神,等待着薛宝钗这位旧主子的吩咐。 薛宝钗笑着说:“两位姐姐不用这般客套,我这次可是有事情要拜托二位姐夫帮忙呢。” 二人都道:“我们一家能有今天的造化,多亏了姑娘。姑娘若是有事,只管吩咐便是,奴家那口子绝不会有二话。” 薛宝钗眨眨眼睛,犹豫的说:“说来,倒有些不好开口,两位姐姐可不许笑话。”握住手掌,又松开,才开口道:“这几日,我看咱们家的生意倒是不如以前。想着这夏日炎炎,冰怕是来不及采购,扇子又来不及准备,就想着要采购一批凉席、竹席什么的先买着。可咱们家也没有做过这样的生意,不知道深浅。所以我想先使人去打探打探。可又不想让母亲哥哥费心。” 似叶和若秋对视了一眼,看来这几天的忙碌没有让姑娘生出厌倦之心,反而活了心思,想要经商了。不过她们两个也不懂做生意,只能说:“只怕他没去过什么地方,老实巴交的,反而坏了姑娘的事。” 薛宝钗笑道:“不妨事,不妨事。我这几日已经找好了懂行的,只是人不太熟悉,所以想找两个信得过的一同前去。两位姐夫近来可得空?” 二人正愁和江南那边的联系断了,闻言心里自是高兴,双双打定了主意,抬头道:“既是姑娘肯信我们,我们当然不会辜负姑娘所托。” 薛宝钗笑了,叫莺儿从床头匣子里拿出一包散碎银两,“这里是五十两银子,用来给姐夫们置办行头,路上使得。” 两人知道规矩,不好推辞,只能接下。 薛宝钗又道:“若是方便,两位姐夫明天可去寻他,就在城西驿站里住着,姓赵。”又同她们说了些家常话,就让她们离去了。 薛宝钗让莺儿去叫热水来泡澡,待莺儿走后,叫灵儿磨墨,自己则拿了一只用来勾勒花样子的细炭。 写成之后,放到蜡烛旁烘干,就拿信封封上,递给了灵儿:“交给后院值守的三七。”他是张沐的人。灵儿点头应声离去。 薛宝钗想要拿出刚刚藏到袖中的寒玉,却拿出了另一件。看着面前精致可爱的玉钗,薛宝钗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却不知是为了赠钗之人,还是为了她自己。 张府 谢祁表情怪异的看着已经持续微笑了一炷香时间的张沐,犹如见了地狱罗刹。亲娘啊,上次大人这么笑,吏部谭尚书一家下天牢了。不知道这次谁家要倒霉了,谢祁暗自想着。 张沐清了清嗓子:“谢祁,谢邵现下可在京城?” 谢祁:“阿邵昨日回来的,在重玹楼休息。” “叫他过来。” “是。” 张沐看着手中的信笺,眼光停在最后一行“劳烦张大人提醒萧小公子‘自重’二字”皱眉不语,小五最近是不是太闲了。 公主府 正窝在床上,就着灯光偷看小话本的萧子昭忽然打了个冷颤,抱紧了铺盖,嘟囔着,“这上面写根本不管用,不是说什么,‘双眼相对,眉目生情,心头如鼓震,自此情根深种,深闺盼嫁’,可要是人家就不看你的眼,那不是白瞎了。”想到今天自己使眼色使得眼睛都抽筋了,那玉版还是看都不看自己一眼,萧子昭就郁闷不已。 喏,可能一本不够,经验太少,再多来几本,总结一下就好了。想到这里萧子昭精神一振,“子才,进来。” 第二日,薛宝钗一大早就出门继续自己的查账工作,不料下车时被路过的小乞儿撞了满怀。莺儿急忙护住薛宝钗,灵儿上前揪住了那乞儿。 薛宝钗表情有些僵硬,是错觉吗,她怎么感觉那小乞丐在她胸前摸了一把。 “咦?”灵儿的声音传来,一脸为难的扭过头,“姑娘,是个小丫头。” 薛宝钗闻言莫名松了口气:“没关系,放她走吧。”灵儿闻言松手。那小乞儿眼睛看了看薛宝钗,又看看灵儿,往后退了两步,转身跑了。 跑到街角,才停下来,抚了抚胸口:“啧啧,老大的口味真独特,平的,嘻。” 薛宝钗这才觉出不对,进了铺子,借口说自己不舒服,要单独休息一会儿。掌柜正心虚,听了这话哪有不允,陪着笑带人下去了。 “莺儿,去拿车里拿套替换的衣服。”莺儿抬头看着薛宝钗胸前灰黑一片,心知是那个乞儿撞出来的,转身出去了。 “灵儿,到门口守着。” “是。” 薛宝钗长呼一口气,自怀中取出一方揉皱了的麻布手绢,是刚刚那个乞儿塞进来的,她应该是张沐的人吧。想着,就展开了手帕细细看着。 ‘龙战于野,抛砖引玉。围魏救赵,远交近攻’薛宝钗扶额,这是什么,答复还是反对?等等,“龙战于野,抛砖引玉。”薛宝钗喃喃道:“不是我想的那样吧。”薛宝钗忽然感觉一阵头疼,果然话是不能乱说的,这下真的不舒服了。 驿站, 谢邵眉头紧锁,道:“大人,其实在下前去就可以了,大人何必一同涉险?” 张沐整理着手头的案宗,道:“你的分量不够,引不出人来。” 谢邵嘴角一僵,又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何况那人比危墙更甚。” 张沐继续道:“放心吧,我还没有为国牺牲的觉悟,不会随便送死的。” 谢邵沉默了一阵,忽而道:“大人就那么信任那位薛姑娘,她或许才华出众,可年纪尚小,怕是见识不够。”还是个女子,闺阁女子再有才华,除了琴棋书画,哪里会别的,谢邵心想。 张沐想起那张写着‘声东击西,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瓮中捉鳖’的信笺,轻笑出声。“不要小看她,谢邵。小看女人,是要吃大亏的。” 皇宫,养心殿 “圣上,这是这个月各宫用度。”贾元春双手托盘,将其举到与额头齐高。 昭帝看着面前面带恭敬的明媚女子,心里有些感叹。之前自己与皇后赌气,在景宁宫偏殿收用了皇后派来服侍的中使,只是一时意气,没想到这中使不仅面容姣好,竟还是个能干的。不仅三天内就收服了沐恩宫的大小宫女,就连宫务也处理的井井有条。 昭帝想起自己收用了人家之后连个位分都没给,还将人送到人生地不熟的沐恩宫,心里就有了些许愧疚,脸色温和了些:“别站着了,怀恩,赐座。” “谢圣上。”贾元春乖乖听命,规规矩矩的坐到了怀恩搬来的小绣墩上。 见到这般温顺贤惠的贾元春,昭帝心中愧疚转为好感,又看到她所呈上来的各宫用度里,沐恩宫比之前节省许多,心中更是满意。 “好,宫中节俭,是国之福。贾中使,你第一次主持一宫庶务就取得这么大的成绩,可又想要的东西,尽可说来。” “回圣上,奴婢只希望大兴昌隆,圣上圣体安康。”贾元春说这话倒是出自于真心,毕竟她出身于勋贵世家,勋贵世家与官宦不同,荣华富贵全系于帝王一人身上,帝王安康顺心,勋贵才有好日子过。 但在昭帝眼里就不是这么回事了,人活在世,皆有所求,难道你贾元春偏偏没有,说这些恭维的空话莫不是在糊弄朕? 昭帝眼里的温和不见了,声音依旧:“贾中使的愿望可是不小啊,朕会记住的。今晚,早些回去吧。” 元春听罢心中一喜,也没有抬头,恭恭敬敬行了个万福,倒退三步,出殿去了。 昭帝叹气,原本怜她不易,现在看来不必了,想起沐之和飞羽卫传来的消息,昭帝笑笑:“打草惊蛇是么?那就惊他一惊。” 今晚绝对是薛宝钗来到京城后最忙的一晚。从申时开始各种各样的消息透过各种途径源源不断的传到薛宝钗耳中。 “今天景田侯府的世子夫人去公主府闹了,据说萧小公子在和他们家大姑娘议亲时逃走了,今天是去讨个说法的。”这是灵儿。 “张大人要亲自再去一趟杭州,大人说他不在的期间,我们就托付给姑娘你了。”这是三七。 “原来大人在天牢中一直备受煎熬,那牢子居然偷偷往大人铺盖里放虫子。”这是默言。 “宁国府里的小夫人秦氏病了,据说病的还不轻呢,宝二爷去探病的时候是红着眼睛出来的。”这是莺儿。 “那位赵大公子人虽然年轻,但是很稳重,是个实诚人,比他身边那个信口开河的就好上不少,他说到了扬州还会有一位姓林的老掌柜帮我们参谋。”这是似叶。 “针线房的蔡妈妈年纪大了,我放她回金陵老家了,还有她的一个孙女和两个外孙女。明日官牙来了,你挑两个顺眼的。”这是薛姨妈。 “姑娘,最新消息,原来那萧小公子是个浪荡子,居然还有收集那种不堪入目的画的癖好,驸马爷当场就发飙了,萧大公子都拦不住呢。”还是灵儿。 “要知道那驸马爷可是有名的老好人,世子夫人气哭了,扬言要退婚呢……” “不可能,这是御赐的婚事。”被众多消息砸的头晕的薛宝钗一手揉着眉心,道“世子夫人这般做不过是为了要个说法,好让景田侯府在婚事上掌握主动权,自己的女儿嫁过去后也多一层保障。” “哦,”灵儿愣愣的回道,“姑娘是不是累了。” 薛宝钗叹一口气,“三七有没有传来别的消息?” “哦,三七说谢祁求见姑娘,被我给骂回去了。”灵儿咬牙,“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姑娘是他想见就能见的?” 薛宝钗……扶额:“去,问问三七,明天方不方便。若是可以,明天我会再去一次重玹楼。” “呃,是,”灵儿有些忐忑,试探着问道:“姑娘,我是不是做错了?” “也不算错,”给他们个下马威也好,“只是以后且不可自作主张了。” “诶,”灵儿咧嘴笑了一下,“这就去。” 而后房间里只剩下薛宝钗一人,薛宝钗将寒玉取出,细细看着,忽而眼前的烛光一闪。 薛宝钗凝眉:“来了?” “来了。”张沐的声音在屋中响起。 “张大人可真不见外。” “又不是第一次。” 薛宝钗转过身直视张沐:“张大人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张沐想了想,开口道:“你是说谢祁?虽然他很能干,但仅限于别人安排好的任务,要他自己做决定,就太为难他了。” 薛宝钗嘴角扯了扯:“所以张大人就来为难我了。” 张沐皱眉:“这次离开,我不能预知会发生什么,谢祁自己一人做不好。” 薛宝钗:“与我何干。难不成张大人每次离京都会把手下托给别人?” 张沐:“这次不同,以前有谢邵,这次谢邵跟我一起去。还有,没有别人,只有你。” 薛宝钗讽刺的笑笑:“那我是不是该对您的信任感恩戴德,诚惶诚恐。” 张沐眉头皱的更深:“你今天怎么了?说话阴阳怪气的。” 薛宝钗心中大怒:“怎么?只准张大人您不守信用,说一套做一套,我就连句话都不能说?” 张沐一愣,一句什么胡话就要说出口,忽然想到了在天牢里受罪的王子腾,表情变得有些复杂,自己上次好像忘了告诉她来着。想到自己当初与薛宝钗说好的事,不禁有些窘迫:“你,都知道了。” 薛宝钗冷哼了一声,“若不是舅舅用暗号联系了默言,我都不知道舅舅在狱中是那样的处境。想不到张大人居然还用放虫子这种小技俩。” 张沐毫不犹豫的出卖了道友:“这些都是圣上和飞羽卫做的,我拦不住。” “张大人可真有担当。”薛宝钗淡淡道,脸色却好看了些。薛宝钗悠悠然坐下,不紧不慢的整理着桌案上的账本,一副没事了赶紧离开的样子。 张沐很是头疼,他本能来就不善言辞,这会儿更不知道该怎么说。令人难以忍耐的沉默后,张沐开口:“明日官牙会带来一对姐妹,是双生胎,很好认,你把她们留下吧。” 薛宝钗动作一顿,将手中的书放下,“张大人的意思是?” “京中危险,她们身手不错,可以保护你。”张沐顿了一顿“把一切事情交给谢祁来办,你别出面。” 薛宝钗沉默了。其实打从一开始薛宝钗就已经决定要答应张沐,原因很简单,因为现在的她太弱了,困于后宅,连京中发生的事都只能知道些表面皮毛,不免处于被动,短时间内只能借势。但是舅舅身上所发生的事,又不能让她不介怀,加之谢祁对她虽客气却不服气,怕是不会事事听从于她。所以自己决定先生气拒绝,等到张沐服软,再和他谈一下条件,好让自己接下来的行动有所保障。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但看到这样坦诚的张沐,和他不加掩饰的善意,薛宝钗忽然觉得自己是在无理取闹,毕竟自己对此对待张沐凭借的,不过是他对自己的信任,和那隐隐约约的好感。 薛宝钗长叹一口气,站起身来:“张沐,我答应你。你放心把这一切交给我吧。我总不会让你失望的。” “唔,嗯。”张沐虽不知道薛宝钗为什么忽然间改变了态度,但他可不傻,见她同意,自然点头应声。“那你舅舅的事?” “我会处理的。”薛宝钗笑笑,“还有宁国府的事,都交给我来办。你接下来要考虑的是江南的事,千万小心些,别忘了,你还欠我的人情没还。” “我会的,你放心。”张沐也笑了。 相顾笑着,两人一时之间竟想不出要说什么。直到…… “莺儿妹妹,你回来啦。”灵儿大声喊着,声音大的有些刻意。 “这个给你。”张沐塞给薛宝钗一个小包裹,几步跑到了窗边,纵身跳了下去。薛宝钗跑到窗边看时,只看到张沐翻墙而去的背影,狼狈的像是被猎人追赶的兔子。薛宝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等到晚间,薛宝钗留下莺儿值夜。 “姑娘,床铺收拾好了。” “嗯。”薛宝钗拉着莺儿的手,让莺儿坐到自己身旁,笑着说,“我们聊聊吧。” “哎,”莺儿有些紧张的坐下。 “莺儿,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会做一些会给我们带来危险的事,尤其是对于我身边的人。但这些是我必须要做的,所以我打算让你回金陵呆上一段时间。” “姑,姑娘。”莺儿结结巴巴的说。 “不用担心,你搭乘的是官船,和我们来时一样。还有蔡妈妈和几个与你同龄的小姑娘作伴。你父母那里我也会派人安抚。除此之外,你每月月钱照旧……” “姑娘!莺儿不是在担心这个。”莺儿情绪有些激动,“莺儿的命是姑娘救的,若是为了姑娘,什么危险,莺儿都不怕。莺儿不想走!求姑娘别赶莺儿走!” “莺儿,”薛宝钗无奈,莺儿心灵手巧,但是性子耿直,又心直口快。若是前世,在大观园中,最多是姐妹之间的口舌之争,就是莺儿闯了什么祸,自己也能护的住她,但,想起扬州沉船那次,薛宝钗至今心有余悸。 莺儿看见薛宝钗眉头紧皱,表情越发凝重,她的心像是被人揪紧了。 ‘扑通’ “莺儿!”薛宝钗急忙去扶莺儿,却是扶不起。 “姑娘,姑娘不要赶莺儿走,莺儿会很听话,会好好做事,莺儿做什么都可以,求求姑娘,不要赶莺儿走,求求你,姑娘……” “莺儿,抬起头来。看着我。”莺儿不肯抬,薛宝钗叹气,温声道:“莺儿,我没有要赶你,但你要是不听话……” 莺儿惶恐的抬起头,满脸泪痕,满眼恳求,就和前世贾府被抄之后一样,无论自己如何说甚至打骂,都不肯离开。两个莺儿的眼神在薛宝钗眼里重合。薛宝钗疲惫的向后靠,今天第二次妥协了,“罢了,你若不愿,便罢了。”这一世,我会护着你,不会让你像前世那般受尽折辱。 莺儿闻言喜极,“谢谢姑娘,谢谢。” “傻丫头啊。”薛宝钗无奈叹息。 ...... “大人,你说我是不是那里惹薛姑娘不高兴了。让灵儿给我一顿骂,然后就有说要明天见我。”谢祁一脸纠结,“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张沐越想越不对,“然后?是什么时候?” “差不多是大人您刚走,消息就送来了。” 张沐愣住,不对啊,那时自己还没有到薛家。 “对了,这还有张纸条是给大人您的。”谢祁自怀中掏出张两指见方的小纸条递给张沐。 张沐接过,张开,上面只有四个字‘可还满意’。张沐一愣,又想到薛宝钗忽然转变的态度,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她其实早就答应了,只是气不过,所以故意为难自己,可最后竟是心软了么?咳,这算不算是在撒娇?而且有点心疼他? 谢祁就看到自家大人脸上忽然出现了两团可疑的红晕,然后不动声色的将小纸条珍而重之的收了起来,说了句“听薛姑娘的话。”就转身离去了。 留下谢祁一脸懵,听话?他一直都很听话啊,可到底该听那句话啊?大人这,根本就什么都没说清楚啊! 天刚蒙蒙亮,两个守门的士兵打着哈欠打开了城门。回头却见一行人站在后面盯着门看,士兵吓了一跳,连忙喝问:“何人?鬼鬼祟祟,欲行何事?” 田原一脸憨厚的上前行着礼,“两位官爷,俺们是生意人,行程赶,这才一大早就要出城门,不是什么鬼鬼祟祟。”看见两位还要张口,田原急忙掏出了一块铁牌,上面写着两个大字‘皇室’下方是个薛字。 “哦,原来是薛家的。”两个士兵了然,却依旧不放行。 谢邵走上前来,行了一礼,“两位官爷辛苦了。”掏出早早准备好的荷包递给了其中一个兵,“去喝点酒,暖暖身子,就当是小人请的。” 那士兵颠颠手中的钱袋:“好说好说,过去吧。” 一行人离了京城,朝着江南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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