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是陆起淮呢……她不是在做梦吗。

谢婉宁也分不清到底是不是梦了场景忽忽儿的变。

一会儿是赵彻霸道的目光一会儿是王府里丫鬟们的指指点点一会儿是陆雅怡不屑的眼神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夏天耳边响着丫鬟们刻薄的声音。

“怎么这样不要脸勾的王爷尽往她屋里去。”

“你瞧她那个样子胸脯鼓鼓的,腰肢那么细,怕是一掐就要断了去谁家的好姑娘长她这个样子。”

“谁说不是呢,怪不得做了那上不得台面的妾,真叫人看不起。”

谢婉宁拼命摇头她也不想的泪珠顺着眼角就流下来。

陆起淮的手指上有微凉凉的触感,他侧过头看她。

怎么哭的愈发厉害了面色潮红小脸儿上挂了泪眼睫微动睡得很不安稳。

到底是梦见了什么哭成这样,陆起淮低下头就看见他的手被她握的紧紧的甚至出了些红印,看着叫人心疼极了。

他的身子有些麻这样侧坐着有些久了想换只手来叫醒她,省的她哭的这样伤心,可别着了凉。

陆起淮的身子刚刚动了动,谢婉宁就把他的手握的更紧了,像是捉住了救命稻草一样。

他看了看她玲珑纤细的眉眼,声音低沉:“我一直在。”

谢婉宁梦里的画面又变了一个场景,她浑身湿淋淋的,正躺在夏日池塘旁的青石道上,她努力睁大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只隐隐约约看见一个身影向她俯身。

太阳一下就不见了,那人的身子正覆在她头上,像是伸出手解她脖颈上盘扣的样子,是怕她喘不上气吗,可是她已经要不行了。

眼皮上落了滴水,她微微抬起了眼,陆起淮紧抿着唇,眉骨微突,低声说:“别怕。”

谢婉宁一下子就睁开眼睛了,她往一旁望去,书案上白玉花瓶里插着娇艳的海棠花,是先生的內间儿没错,方才她来的时候还想着一贯冷清的先生怎么会在书案上安置海棠花。

陆起淮就看见她朦朦胧胧的眼睛,像是含了水雾,茫然和脆弱:“醒了,”他的嗓音不自觉就变的柔和了。

谢婉宁这下才真正的醒过来,许是胳膊压得有些久了,她感觉身子很酸,然后直起身子来:“先生,我刚刚是睡着了嘛。”

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左手传来,她低头一看,她竟然紧紧的握着陆起淮的手,她一下子就把手松开了:“先生,学生方才不是故意的,”声音越来越低,隐隐含了羞意。

陆起淮就觉得手里那股温热细腻的触感消失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竟然有些空落落的感觉,然后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无妨。”

谢婉宁回过神来,她想起刚刚的梦,为什么,会是陆起淮的脸……她心里叹了口气,真是越来越依赖先生了,竟然做了这样糊涂的梦。

她打量起陆起淮,他的侧脸白皙俊秀,梦里的他也是这个样子,只不过眉眼间多了些沧桑,眉心的皱痕也比现在要深些,她想起落在眼皮上那滴水,微凉的触感,这梦也太真实了些……

许是压得有些久,谢婉宁刻丝小袄上的滚毛边在她脸上印了些浅浅的纹路,肤色白里透红,再加上刚哭过,眉眼间就多了些艳色。

“你刚刚做了什么梦,”陆起淮把手放回来,不经意的模样问道。

谢婉宁楞了一下,她想起她睡梦里又哭又闹的样子:“先生不必挂心,就是个寻常的噩梦,”实在是太难堪了。

陆起淮看她低着头,眉毛不自觉就蹙了起来,不想说就不想说吧,他总觉得她有时不像这个年纪的小女孩,他想起之前她在面对帖木日的时候淡然的模样,她好像隔着一层雾,总是看不清。

日头渐渐往下垂了,透过窗柩落在花瓶里的海棠上,谢婉宁有些好奇:“先生的屋子里竟也会摆海棠花。”

陆起淮看了看她睁的圆圆的眼睛:“兴许是女学里的仆妇弄的。”

原来是这样,谢婉宁点了点头,她看了看陆起淮俊秀的眉眼,怎么这样熟悉:“先生,我们以前见过吗。”

陆起淮微楞,然后回答:“怎么这样问,我第一次见你是在谢府的书房外,你忘了不成。”

谢婉宁点点头,可能是她想多了,她以前怎么可能见过陆起淮呢,这个梦弄得她越发糊涂了。

时间不早了,谢婉宁整理好卷宗:“那学生这就走了。”

她抱着卷宗往外走,回身关门的时候就看见陆起淮的手放在海棠花旁边,穿着单薄的直缀,竟然生出几分孤寂感来,她轻轻合上了门。

外头的风大些了,吹的门外的灯笼滴溜溜地转,守在一旁的仆妇马上拿了钩子挑紧,然后推开了房门。

风一吹进来呼啦啦的响,仆妇往前走,面上带了笑:“陆夫子,这海棠还是您亲自拿过来的呢,”然后凑上前把装着水的黑漆碗递给陆起淮。

“这花儿是先生您自己家里种的吧,生的可真好,”仆妇说道。

陆起淮接过碗,用手轻轻沾了水往海棠上撒:“是我母亲种的,她平日里喜欢种花。”

仆妇就赞了句:“老夫人的手艺好,这花开的真好。”

陆起淮看着白玉瓶里茕茕的一支海棠,明媚娇艳,像她。

到了晚间忽然下起了雨,越下越大,外面的街道到处是淅淅沥沥的声音。

陆起淮虽打了伞,回府后直缀的边儿也沾了水,颜色显得深了些。

陆府正堂里正亮着灯,一个妇人靠在太师椅上,手上拿了串佛珠,眼睛却闭阖着,显然是睡着了,一旁的小丫鬟却一点儿声都没出。

陆起淮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他立在庑廊下,上面挂着灯笼,暖黄色的光,在雨中一荡一荡的。

他折好了伞,递给一旁的马和。

许是闹出了些动静,正堂里的妇人睁开了眼,佛珠却不小心落在地上,噼啪一声,清脆的响声。

陆起淮拾起来:“娘,您不是答应我了吗,以后不要等我到这样晚了,您的身子吃不消,”他看着眼前的妇人,明明只有四十岁,发丝却早都斑白了,眼尾都是细纹,明明和那些世家夫人一样的年纪。

罗氏站起来,笑容和蔼:“我的身子哪里就这样娇贵了,”说着就看到了陆起淮湿了的衣角:“还不去换衣裳,等会子着了凉可怎么办。”

罗氏把佛珠盘在手上,皮肤上有些粗纹:“我叫厨房做了你爱吃的,马上就热好了端过来,”说着就叹了口气,“你怎么穿的这样单薄。”

陆起淮握了罗氏的手扶她坐下,又特意吩咐了一旁的小丫鬟拿来靠枕:“儿子知道了,明日就换上厚衣裳,”他想起下午小姑娘也是这么说的,唇角不自觉就勾了起来。

罗氏自然是知道自己儿子的,平时一贯清冷的人,此刻竟笑了起来,她装作无奈的样子:“别家夫人总说你是个省心的,依我瞧啊,你是最不让娘省心的,这么大年纪了还不娶亲。”

罗氏看了看陆起淮的神情,试探道:“可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陆起淮听了这话不知道怎的就想起了谢婉宁,他闭了闭眼,她还是太小了:“时候到了,儿子会同您说的。”

罗氏也知道自家儿子的性子,他要认定的事儿旁人怎么劝都没有用,也就将这事放下,去张罗吃的。

只有在罗氏面前大人是这幅样子,马和感慨,他忽然想起谢婉宁,好像……大人在她面前也是这样的。

又过了几日,天气越发的冷了,谢府众人都已经换上小袄了。

谢婉容所在的屋子里起了炉火,谢婉宁坐在內间隐约能听见外面填火的声音,噼啪的动静。

屋里热得很,谢婉宁脱了外裳,穿了件樱红色的小袄,正坐在临窗大炕上绣花。

谢婉容已经从一开始的不相信到现在的接受了,她侧过身来:“你这瓣花绣的不大好,针脚有些粗了。”

谢婉宁连忙改回来,她看了看自己绣的,再看看谢婉容绣的……差距怎么这么大。

谢婉容看到谢婉宁嘟了嘴,小脸红扑扑的:“这绣艺也不急在一时,你往常不怎么动针,如今自然就绣的不大好,慢慢来。”

一旁的小丫鬟拿来了掐丝珐琅的碟子,里面放了各式各样的干果,“你怎么忽然想起绣花了,往常叫你绣花可是要了你的命一样,”谢婉容很是好奇。

谢婉宁面不改色:“这不是我哥要回来了吗,我寻思着给他缝件外裳。”

谢嘉泽平日里在外头练武,如今冬天到了,也是时候要回府了,谢婉宁她们兄妹两个关系一向很好,谢婉容也没怀疑。

谢婉宁低了头,她现在说谎是越来越顺手了,明明是想给先生缝件外袍……她想起那天海棠花旁衣衫单薄的男子,他对她这么好,她也要对他好的。

只不过不能直接告诉谢婉容,谢婉宁自然就选择将这事推在谢嘉泽身上,到时候她给谢嘉泽随便缝制些什么好了。

谢婉容的绣艺好,谢婉宁就趁晚上的时间来谢婉容房里请教。

谢婉容看了看谢婉宁手里的素绢,上面是一朵未绣完的忍冬花,小姑娘家家的喜欢这样素净的花纹。

谢婉宁没想到绣花有这样多的讲究,她打算先做个香囊试试,到时候再缝制袍子,她看了看素绢上的忍冬花,绣的算是有些模样了,先生是喜欢忍冬花的吧,她记得之前看到的先生袖袍边儿就是忍冬花纹。

至于外裳的颜色,谢婉宁一下就想起了陆起淮穿着竹叶青的直缀时候的样子,他很适合这样的颜色,只不过外裳的颜色是不是该深些,算了,还是等以后再想吧。

一旁的烛火闪了几闪,谢婉宁也有些累了,她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大姐姐,婉宁就先回去了,等明日再来叨扰你。”

谢婉容掐了掐她的脸颊,手感细腻的很:“哪里就叨扰了,你来陪我说话也省的我无聊呢。”

谢婉宁辞别谢婉容后就往苑香居走,走了一会儿她停下了步子,她有好些日子没去花厅瞧她养的那些花了,这些日子忙,都交给府里的花匠照料了,想想还是有些不放心,谢婉宁拐了个弯儿就往花厅的方向走。

谢府院儿里种了些松柏,在冬日里也是青翠的,谢婉宁穿了大红色的织锦镶毛斗篷,帽檐儿一圈是绒绒的毛,很是暖和,她走到一棵松柏下就看见花厅里黄色的暖光,她刚要往前走耳边就传来些声音。

“表哥,前些日子我送你屋里的赏瓶好看吗,我特意求了我娘开了库房才寻到的,里面插的梅花是我特意去梅园摘得呢,你屋子里面素净,正好缺这样的装点。”

谢婉宁微楞,这是谢婉柔的声音,她是和顾绍单独在这里说话吗,夜深露重的。

顾绍低了头:“多谢表妹的好意。”

谢婉柔抬着头,真真觉得眼前的人生的好看极了,那双眼睛看着她的时候深情的很,他到底喜不喜欢她,如果不,为什么还由着她摆置他的屋子,若是喜欢,怎么总是这般冷淡,少女情怀总是诗,她抿着唇低笑。

谢婉宁探出身子,这么冷的天气,谢婉柔只穿了件茜色的薄袄,掐出了纤细的腰肢,漂亮是漂亮,看着却很冷了。

谢婉柔的手指不自觉就抚上了小袄上镶边儿的毛,声音柔婉:“表哥,你收到我的诗没,”声音越来越低,隐隐有了羞意。

在树后的谢婉宁听了这话却是一惊,送诗?谢婉柔怎么敢,这可算是私相授受,若是这事传扬了出去,别说是她谢婉柔,就是整个谢府的姑娘都要受牵连,她的胆子怎么这么大。

顾绍的声音带着些疑问:“表妹这话什么意思,什么诗,”全然不知情的样子。

谢婉柔的声音急切起来:“就是……”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她也晓得这事不能明说出来,本来她做这样的事情已经够胆大了,她的冷汗登时就冒了下来,是不是小翠把那诗给弄丢了,若是叫别人看见了……

谢婉柔的脸色瞬间就苍白了:“表哥,我想起我房里还有些事,就先告辞了,”说完就转身匆匆走了。

谢婉柔走后,院子里一下就安静下来了,一只鸟雀儿飞到枝头上,扑簌簌的声音。

谢婉宁没有动弹,她想等顾绍走后再出来。

顾绍却笑了笑:“二表妹还要听多久,”声音带着些玩味。

谢婉宁无奈,他是怎么知道她在后面的,她从树后探出身来:“邵表哥。”

忽然一阵风吹过,谢婉宁戴着的连帽就落在肩上。

谢婉宁看见顾绍嘴角的笑,漫不经心的样子,她越看越觉得失望,纵然谢婉柔糊涂,做出了这样的事情,但谢婉柔绝对没有这么蠢,除非是顾绍也没有果断的拒绝她。

顾绍到底为什么这么做呢,谢婉柔到底是他的表妹啊,谢婉宁不解。

“邵表哥,谢婉柔给你的诗呢,”谢婉宁皱了眉,她才不信顾绍的鬼话,也就谢婉柔信了,不过就这样叫她担心受怕一下也好,竟然都做出了这等事,也得叫她长长记性。

顾绍看见了谢婉宁的目光,是失望的,这目光他好熟悉,为什么现在就连她也这样看他了呢,他低了头,没有动弹。

谢婉宁不明白,他好像对这些从来都是很擅长的模样,他似乎对谁都有些情谊,但实则是绝情的很。

外头的风有些大,谢婉宁不自觉就打了个寒颤。

顾绍看她一张小小的脸被风吹的发白,眉心却有些红了,他走到她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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