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婉宁看见顾绍离的越发的近,她不自觉就后退了一步,甬道有些滑,她的步子踉跄了一下,差点儿就要摔倒了。

顾绍一双大手扶住她,她是这样的细嫩柔软,他看了看她水润的双眼,他忽然舍不得叫她失望。

顾绍微微抬起手,谢婉宁吓得眼睛闭了起来。

顾绍自嘲一笑,然后把她身后的连帽罩在她头上,滚毛边儿雪白,衬的她的眉眼越发玲珑:“你放心,我什么都不做,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谢婉宁抬眼,滚毛边儿旁的顾绍眼睛狭长,唇红齿白。

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一直知道顾绍不简单,她好像,越来越看不清顾绍了。

天头冷了,女学里的小娘子们也都换上了厚厚的冬装,教谕还特意辟出了几个暖阁来供大家休息。

暖阁里烧了地龙,烘得热乎乎的,正是休息的时候,小娘子们都聚集在暖阁里头。

些摸有些吵嚷,谢婉宁听的头疼,卫曼冬和程昭则是打起了络子,还拿了好几款不同颜色的丝线,坐在八仙桌旁边打得认真。

“你们怎么都在弄这个,”谢婉宁有些好奇。

程昭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计,瞥了谢婉宁一眼:“闲来无事打个络子玩玩儿,给我哥哥做一个来装些物事。”

怪不得用了石青色的络子,这样才压得住颜色,程昭打的花样是柳叶,看着很是好看,卫曼冬在一旁请教程昭,说是也要给家里的兄弟们打。

谢婉宁就想起了陆起淮,她该去问问他喜欢什么样式的,也好给他缝制衣裳。

谢婉宁起身:“我忽然想起来我把东西落在先生屋子里了,我回去瞧瞧,”程昭和卫曼冬头也没抬,就应了一声,然后继续专心致志的打络子。

到陆起淮的屋子里的时候却没有看到他,谢婉宁想依他的性子必然是去藏书阁了,因此也不急,就在內间儿等着他。

女学里的仆妇不多,陆起淮也不喜欢外人随便进来,再加上天头冷了,更是少见人影,屋子里面安静极了。

谢婉宁坐在平日里最常坐的小圆凳上,书案上很多书,旁边立着的白玉花瓶里那支娇艳的海棠不见了,显得空落落的,她想该是枯萎了吧。

这屋子里除了书便是书,太素净了些,原先那支海棠花插得极好,添了几分人气儿,她抬手摸了摸瓶身,白玉花瓶纹理细密,却少了些什么的样子,她想起梅园里盛开的梅花,娇艳的颜色,很是适合,等一会儿去摘两枝。

屋子里地龙烧的暖和,谢婉宁脱了外裳挂在一旁,先生若是从外头回来该喝些热茶暖暖身子的,想到这里她又泡了茶。

此番陆起淮出去的时间有些长,谢婉宁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他回来,她有些无聊,随意翻开了书案上一本关于经义的书。

书籍很是干净,扉页整齐,她随意翻了几页,大约是女学里讲授的经义,先生真是负责。

谢婉宁刚要把书放回去,却发现其中一页上有一排工整的小字,上面写着:此篇策论极佳,正适婉宁。

这样熟悉的字体,她每晚都要练的,不是陆起淮是谁,适合她……这篇策论他觉得不错嘛,谢婉宁记下了名字,打算回府后好好研读。

等等,正适婉宁,婉宁,他叫她婉宁,谢婉宁仔细想了想,好像陆起淮从来没有叫过她的名字,这是第一次……

她看着书页一角上工整的婉宁二字,脸突然就红了起来。

谢婉宁有些愣神,直到陆起淮推门的声音传来,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把书放回原处。

陆起淮见了也不奇怪,她时常在这里读书,他坐回书案旁。

“你的脸怎么这么红,”陆起淮问,她白皙的脸颊染上了些许绯色,看着很是娇艳。

谢婉宁眨了眨眼睛:“屋子里烧的太热了,先生,这是学生泡的茶,正是时候,你喝了好暖身子。”

陆起淮点了点头,屋里确实有些热,然后捧起热乎乎的茶碗喝了一口茶,淡淡的茶香,她的茶一向泡的好。

陆起淮这才反应过来,她怎么无事就来了这里,于是问她。

谢婉宁神色不变:“学生的帕子落在这里了,特意回来取的。”

陆起淮失笑,他是何等的敏锐,若是屋子里多了东西他必然是会发现的,除非是她在撒谎。

谢婉宁嘟了嘴:“先生你要好好照顾你自己呀,连碗热茶都没有,还好我来了,”有些责怪的模样。

陆起淮看着小姑娘水盈盈的眼睛,里面还真的带了些责怪的意味,他忽然就不想拆穿她了:“你放心,我以后会在意的。”

“我才不信呢,上次那么冷的天气只穿了件单薄的直缀,”谢婉宁小声嘟囔。

陆起淮逗她:“这下帕子也捡到了,会暖阁同她们玩去吧。”

谢婉宁果然瞪大了眼睛,里面水蒙蒙的,像是在说先生你怎么能这样,枉我还帮你泡了茶,现在你竟然要将我赶出去。

陆起淮摸了摸她的头:“我知道了。”

谢婉宁倒没发现,她笑了笑,眼睛亮亮的:“先生你喜欢什么颜色。”

陆起淮的手还能感受到毛茸茸的感觉,他不动声色的放回手:“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来了,”他想起那时穿着樱红色纱裙的她,不自觉就答道:“樱红色。”

谢婉宁瞪大了眼睛,原来先生喜欢这样娇艳的颜色,真是看不出来啊……

陆起淮看着她瞪的圆溜溜的眼睛,他刚刚说了些什么,然后肃了肃嗓子:“我觉得竹青色和鸦青色就不错。”

谢婉宁装作了然的点点头,先生这么清冷的一个人,竟然会喜欢樱红色,这下她可为难了,总不能给先生缝制这样颜色的衣裳吧。

陆起淮一看就知道她误会了,他也不好解释,只能闭了嘴不说话。

谢婉宁看到陆起淮的耳边竟然微微红了起来,这是害羞了吗,她还没有见过这样的先生,因此转了话头:“先生,你这白玉花瓶放在这里孤零零的,等会儿我去给你摘来几枝梅花可好。”

陆起淮觉得他的耳朵有些热,不敢回头去看她,单只点了点头。

谢婉宁站起身:“那我先去摘花,先生在这里等着就好,”话音儿刚落却觉得小腹剧痛,她觉得头晕眼花,一阵阵发黑,一时间站不稳就倒在书案上,小圆凳被推得远了。

陆起淮只一会儿没有看她,她就出了事,他看见她的小脸发白,就这一会儿子时间额上已经冒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怎么了,”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焦急。

谢婉宁感受着这种熟悉的疼痛,实在是重生回来这么久了,她都忘记这回事儿了,上辈子她好像也是这个时候来的葵水……

她的声音虚弱:“先生,你把我放到那边儿的美人榻上,我躺一会儿就好了。”

陆起淮这次敢抱起她,她一点儿也不重,身子又软又小,原本红润的小脸越发的白了,然后小心翼翼的把她放在美人榻上,上面铺了软枕,很是舒服。

谢婉宁记得上辈子她每次来葵水时也是这样痛,按说一般娇养的女孩子不会这么痛,都是受了寒的才会这样,她有些不明白,按说她小时候是叫杜氏娇养长大的,应该不会受寒啊,想着想着,她的神色就有些迷离。

陆起淮看她的脸色越来越白:“你到底是怎么了。”

谢婉宁蜷缩在美人榻上,到底是男女有别,他还是她的先生,这样的事情怎么说得出口:“先生,我没什么大事,躺一会儿便好了。”

躺在榻上的小姑娘脸色像雪一样白,眼睛也含了水,嫩白的手指紧紧抓着自己的手,看着可怜极了。

到底是她的先生,陆起淮不敢伸出手去摸她,只能撩开她因汗湿的发丝:“你还记得我先前同你说过的吗,不要怕,我在。”

谢婉宁的鼻子忽然一酸,是啊,他在,他一直在,难免就带了哭音儿:“先生。”

陆起淮就看见她的手不自觉的往小腹那里去,他好像明白了:“是……肚子疼。”

谢婉宁只能小小的点了头,他这样聪明,还是猜到了,然后就是随之而来的羞意,这么私密的事情,就是同胞的兄弟也不会说的,此番却叫先生见着了……

陆起淮起身:“你在这儿休息吧,我去叫仆妇来。”

仆妇都是上了年纪的,自然懂得这些,谢婉宁嗯了一声。

陆起淮出了门,在外头缓缓舒了口气,他原先一直告诉自己,她还小,可刚刚他都想了些什么……

现在还不能急,他是她的先生,等以后她再长大些吧。

谢府,苑香居内,杜氏特意叫小厨房熬了浓浓的红糖水来:“我们家宁宁现在是真的长大了,”眼睛里带着些笑意。

从小娇养在手心的女儿就这样长大成人了,杜氏看了看自家女儿娇嫩的小脸,这样好的姑娘,将来也不知道会便宜了谁,想到这里杜氏就叹了口气,不舍起来。

谢婉宁把碗放在一旁的黑漆托盘里:“娘,怎么女儿……这么痛,”上辈子杜氏跟着谢昌政去了,她自然没有机会问杜氏。

杜氏想到这里就小小的掐了谢婉宁的脸蛋:“谁叫你小时候淘气,竟然敢同紫芝一起去池塘旁边儿玩,还不小心掉了下去,还好紫芝把你救了起来,但你从此身上也落了寒症,你那次落水后就忘了这回事儿。”

谢婉宁确实是全然不记得了,原来她以前竟然也落过水,不过,紫芝……她怎么不信紫芝会把她就上来呢。

谢婉宁只是想起便问了一嘴,倒没把这回事放在心上,她想起陆起淮说喜欢樱红色,做樱红色的外裳必然是不行的,倒不如绣个香囊,内里做成樱红色的,她越想越觉得对……

陆府,陆起淮翻开书,一旁的烛火晕出了暖黄色的光,书页却停留在那一页,久久没有翻过去。

他想起下午问仆妇,仆妇说该是受了寒才会这样疼,难道是那次落水坐下的病根儿吗……

之前谢婉宁问他,以前有没有见过她,他回说没有,其实不是,他第一次见她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陆起淮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

那时他刚入朝做官不久,领了上峰的命去谢府拜访谢亭章。

他想起谢婉宁坐在池塘边,两只腿晃啊晃的,带起了一丝水痕,她穿了樱红色撒花的乳云纱对襟衣衫,同色的烟水百花裙,百花裙的一角落在水里,晕深了颜色,她一张脸精致如画,还同她身后的小丫鬟说笑。

他停在外面的凭栏上看了一会儿,这样活泼的小姑娘该是府里的小姐。

他刚要走,就听见“扑通”一声,待他回过头去看的时候小女孩已经不见了,水面上只剩了樱红色的纱,那小丫鬟像是吓傻了,直接呆在原地,竟是连喊人也不会了。

他一边往这边走,一边在心里暗叹,怎么谢府里的丫鬟一点儿都不知事,这是恰巧遇上了,若是他不在,那小女孩岂不是……

池子里的水不是很深,他也没管那么多,直接就跳了进去,很快就把谢婉宁给抱上来了。

她浑身的衣裳都湿了,脸色苍白,眉眼却依旧精致,双眼紧闭着,不自觉就拉住他的衣袖。

还好谢婉宁很快吐出了水,人也醒了过来,一双眼水蒙蒙的,实在可怜,却还记得抓紧他的衣袖不放手。

他看她实在可怜的紧,只能低声安慰她:“不要怕。”

后来他忙着手里的事,看谢婉宁没事了,就告诉了那小丫鬟去叫人,然后才走的。

那是他第一次见她,当年那么小的女孩如今也长大了,那次去谢府书房是第二次遇见她,他还记得她瞪大的眼睛,看样子她是把这些都给忘了吧……

谢婉宁足足在家养了好几天才被放出来,程昭怕她无聊特意邀请她去长安街的书画铺子玩,说女学的课要上完了,很快就要考试了,正好买些书来读。

杜氏一听这话哪有不允的道理,谢婉宁也就得以同程昭一起来书画铺子玩。

原来这书画铺子不仅卖实用的书画,有层楼里有好些话本子,因而程昭是这里的常客。

程昭一到书画铺子就轻车熟路的去了话本子那层楼:“婉宁,此番我把你给救出来了,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玩儿吧,”说着就低了头去看话本子。

谢婉宁倒还真有个想去的地方,若是给陆起淮做香囊的话,是该去香料铺子买些香料的,因此她下了楼去隔壁的香料铺子。

香料铺子很大,谢婉宁进了屋就去挑选香料,她面对着香料发愁,这里有这么多香,先生会喜欢哪个呢。

谢婉宁想了一会儿,还是将各种香料都拿了点儿,等以后再慢慢想也来得及。

谢婉宁正好靠在一个架子旁边,挡住了身形,她刚把香装好,却忽然听见熟悉的声音。

“好,等会儿我去茶楼寻你,”我见犹怜的声音,不是冯芸是谁。

谢婉宁很好奇,她小心的往外看,却只看了穿着雪白挑线裙子的冯芸,她怎么会在这里,她方才在同谁说话。

谢婉宁莫名想起程昭的婚事,她打算悄悄的跟上前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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