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而这经商之道,在于互通有无,洛香城地处齐、越、燕三国交界处,洛香山又特产洛香,可谓占尽天时地利,各路商人、贩夫走卒均在这里云集,同时又渗透着各方政治势力。可以说,无论你是谁,来自何方、目的几何,洛香城都可以毫无保留地接纳你,在这里,腰缠万贯与身无分文并无绝对界限,各种联系错综复杂,你方唱罢我登场,热闹非凡。而将这种热闹推向极致的,便是初春时一年一度的庙会。 每年的三月十五日,正是草长莺飞、红英零落、雨润朦胧的暮春时节,洛香城的百姓在这一日举行盛大庙会,以祈求整年的好运道。这一日,寺庙里人头攒动,香火不绝;街摊首尾相连,花灯如昼;酒肆座无虚席,觥筹交错。这一日,城门不闭,街市不歇,人们拖家带口,往那最鼎沸的地方去,流连在鼓吹喧阗的世界里,简直比那过年还要热闹。 此时,七叶领着洛霖,与宇文邺、洛霏、洛霓正逛得起劲,洪伯一向好清静,并未随他们一起。七叶他们几个都是本地生长的,年年都要见此热闹,宇文邺头次见,不免觉得新奇,七叶要照看洛霖,洛霓又不善言辞,所以向他介绍这、解释那的任务便落在了洛霏头上。一行人正兴致勃勃地逛着,不曾想迎头撞见了慕元珣,只见他一袭白衣,纤尘不染,立在昏黄的灯光下,竟有种孤独无依之感,七叶见他与宇文邺对视着,两人在此见了对方,既不感惊诧,更无惊喜可言,七叶觉察出他二人之间的异样,本能地将宇文邺挡在身后,防备地看着慕元珣。 慕元珣见此,淡然一笑:“宇文兄,我竟不知你也来了这洛香城。怎么也不知会一声?” “来此了一桩小事,岂敢扰了殿下。”宇文邺走到七叶身前,使了个让她放心的眼神,低声答道,语气谦和又不失力道。 “言重了,怎么?宇文兄认识莫姑娘?”见他二人有如此默契,慕元珣心中竟有些不是滋味。 “七叶对在下有大恩。”宇文邺郑重地说。 “噢?这位莫姑娘还真是有些本事,连我都要对你刮目相看了。”慕元珣踱步到七叶跟前,七叶不敢抬头,可她能感觉到他锐利的目光,听他这话,似乎要追究前几日她给他下痒痒粉的事,又怕他对宇文邺不利,正不知如何是好,一眼瞥到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抬头对着慕元珣笑了笑,随即跪伏在地,大声叫到:“殿下,民女参见殿下!” 慕元珣猝不及防地看到与上次一模一样不怀好意的笑,可惜还是迟了……街市上人潮涌动,摩肩接踵,周围的人听见有人高声拜见殿下,都循声望来,靠近七叶的人见她下跪,又都知道近日京里来了皇子,也就跟着下跪,这下一个接一个,瞬间就呼啦啦跪了一地,众人齐声叫到:“殿下!”呼声几可震天。 慕元珣见此,脸上露出一抹苦笑,只得离开,七叶再抬头时,看见的便是他飘然而去的白影,孤寂而又缥缈,心里有些许的黯然。人走了,街市上很快又沸腾起来,七叶问宇文邺:“你说,他会不会知道是你行刺了太子?而且是我救了你?” “他一直都知道。”宇文邺望着慕元珣离去的方向,定定说道。 七叶听他如此说,自是满脸疑惑。 洛霖是一贯的没有反应,可洛霏与洛霓云里雾里的不知就里,自然不肯放过七叶,七叶只得一边走一边给她们讲清楚与慕元珣之间的纠葛。正说着,一只长长的高跷队走过,和着涌动的人群,将七叶一行冲散了,眼见着就不见了踪影,好在七叶一直抓着洛霖的手,其他人她也不需要担心,况且他们来之前就约定好,一旦走散了,就都在亥时赶到城门见面。七叶见时候还早,又难得洛霖兴致好,便带着他又逛了逛,给他买了几样新奇的男孩子爱玩的玩具,又想趁着他高兴,逗他说话,可都是徒劳无功,七叶蹲下身,爱怜地望着洛霖,忽而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 灯影幢幢,沿街的商铺鳞次栉比,偶有高高的枝丫投影在高墙上,是这热闹反衬的落寞,盛筵必散,这般的热闹也终要归于平静,七叶逛着逛着,渐渐意兴阑珊,脑中时不时闪过那道清绝的白影,就这么漫无目的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另一条街上,忽然,七叶感到洛霖轻轻拉她的衣袖,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此时慕元珣正站在一香摊前,剑眉微蹙,显然,他对这些香并不满意,觉察到有人看他,他扭头看见七叶,有些许惊诧,随即淡然一笑,点头致意。七叶正不知如何是好,想起宇文邺刚刚说的话,虽不知慕元珣到底意欲何为,但至少并无恶意,便不再介怀,拉着洛霖向他走去。 “怎么?殿……慕公子对香感兴趣?” “家有小妹,顺带稍点小玩意儿给她。”宠溺的语气令七叶有一刻怔忡,曾几何时,也有个看起来严肃,却到哪都念着她的人啊! “也是,这些并不适合你。”七叶想起那日撞上他时闻到若有若无的淡淡茶香,脸上不觉泛起红晕,好在光影昏暗,并不能看出来。 “什么?”慕元珣似未听清。 “噢,没什么。”七叶接过慕元珣手中的香盒,放鼻下略闻了闻,“这香是以未开的木樨花为主料,辅之以生蜜做成的,香是好香,也适合女孩子家,只不过窨的时日不够,看来老板是赶着今日庙会取出的。”说着放下香盒。 两人向摊主道了谢,随意地走着,偶尔慕元珣问一两句,七叶也很随意地答那么一两句。出乎意料地,七叶并不觉尴尬,即使什么都不说,也有种心安的舒适感,让她更觉意外的是,洛霖似乎也很喜欢他,也真是奇了,七叶心想,从前即便是洛霆,洛霖对他也只是一般而已,如今,偏偏对这突然出现的慕元珣与宇文邺表现出前所未有的亲昵,此时,他走在他二人中间,昂着头,一会儿看看七叶,一会儿看看慕元珣,虽依旧不语,但眼神跳脱欢愉,让七叶很是安心。 不多久,渐觉夜沉,七叶与洛霖要赶着到城门与洛霏他们汇合,慕元珣将他们送至距城门不远处才止步,果见宇文邺、洛霏与洛霓等在城门口,见了七叶与洛霖,都围着他们叽叽喳喳问这问那,七叶注意到洛霏头上簪着一只别致新颖的发簪,忙问是不是新买的,洛霏点头之时有意无意地扫了宇文邺一眼,七叶发现他眼中竟漾着别样的温柔,脑中似乎有个念头划过,却又没有抓住。一行人热热闹闹的往回走,出了城门,七叶没来由地止住脚步,透过深深的城门门洞回头看,那一袭白衣的身影依旧立在那,望着七叶的方向,在她脑中凝成一道抹不去的风景…… 过了庙会,七叶愈发忙碌,不停地找香料、研香、制香、卖香,好在,这阵子有宇文邺帮着做些事情,不过她知道,这样的日子并不长久了。这一日,七叶正挑着窨好的香装盒,准备送往城里的香铺,忽听莫大娘叫嚷着跑进来:“七叶!七叶!大事不好了!” “花花,什么事情这么急?”七叶一边轻拍她的后背给她顺气,一边问道。 “哎呦,我可怎么活啊?真是要了我的老命咯!”莫大娘捶胸顿足,老泪纵横。 “花花,你冷静点,好歹把事情说清楚,我好想办法,你这样可于事无补啊!”七叶见她如此,知道事情定与孙有庆有关。 莫大娘听七叶如此说,深觉有理,便止了哭,急急说道:“那个孽子啊!今早,家里来了一帮彪形大汉,进了门不由分说,就把家里砸了个遍,砸完东西便把你有庆哥架走了,我跟他爹如何拦得住,哎呦,这可如何是好?”说着又流下泪来。 “那帮人说了,你有庆哥欠了他们掌柜的一百两银子,要我今日太阳落山前筹足银子去赎人,不然就等着收尸,哎呦……” “一百两哪,我跟他爹苦了这大半辈子也没见着一百两,这叫我到哪去找?” “七叶呀,你说,我前世里做了什么孽?生了这么个不省心的畜生啊!”莫大娘哭得肩膀瑟瑟发抖。 “花花,花花!”七叶用力摇了摇莫大娘,让她冷静下来,“你听我说,我这有点钱,你把你凑的给我,我去找他们。” “我、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他们这行有他们的规矩,你去了反而添乱,不如留在家里等消息,他们交代了到哪里交赎金吗?”七叶一边说,一边从箱笼内取了银子,急着往外走。 “说是在城东的赌坊,可是加上你这点银子,还差得远呢!”莫大娘哭丧着脸。 “这就看如何解决了……”七叶沉吟道,“不说了,哼,我这就去会会这帮人。对了,宇文邺跟洪伯他们去山上采药了,估摸着一会便要回来了,你跟他们说一下,如果我们日落前不回来,你们就去报官,记住了吗?”看到莫大娘肯定地点了头,七叶便要出门,到了门口又转身至案几上取了根香箸塞进袖内,这才急急地走了。 当七叶独身一人进入那间既没有债主,也不见孙有庆的屋子时,她瞬间明白了,她被设计了。背着他站着的那个男人,不用转身,她便知道是谁,可她还是定了定神,“这位可是这赌场的掌柜,我是孙有庆的妹妹,按照约定,前来赎他回家。” 戚之仁见她如此说,从容不迫,又丝毫不见畏惧,缓缓转过身来。 “噢?你不是那日……民女见过将军。”七叶赶忙行礼。 “哼!洛雪,别来无恙啊!”戚之仁目露凶光。 “洛雪?将军……将军是不是认错了人?民女莫七叶……” “莫七叶早就死了!”戚之仁大声喝住七叶的辩解,一手抓住七叶的手腕,纵然七叶有些武功,也抵挡不住这般力道。 “不承认?不急,我就等到你认!来人!带走!”戚之仁推开七叶,七叶揉着青紫的手腕,心下纳罕,不知会被带至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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