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的婆婆正在炒菜,小砖房里响起婆婆锅铲炒菜撞着铁锅的声音,肉下热锅的滋滋的声音,徐徐地飘着肉香夹着的菜香味儿,锅上呼呼地冒着热气,飘着久违的家的生活的气息。 但是却……无人欣赏。 小男孩在里屋的折叠床上专注地玩着玩具,别说婆婆炒菜的声音听不到,连宋心愈包里手机的声音都没听到,电视里熊大的声音更没听到。 厨房的圆桌旁,宋心愈低头坐在那里,长发散落在肩,眉头皱得很深,无意识地咬着手指,思考着时沐阳抛出来的问题。 他问她坚持闭门不见后的下一步是什么。 下一步……下一步是什么……她真没想过…… 她这种钉子户应该是这些老板们最痛恨的了吧,软硬不吃,还不懂见好就收,更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但是门外劝说的声音却没有之前社会人的急躁的嗓音,反而是慢悠悠的,不急不躁的,耐着性子和她商量着。 啊……她还夹了他手指…… 宋心愈心底又浮出了愧疚。 他刚才还暴怒来着,可很快就接受了她的道歉。 无论他是强压怒火还是真的消了气,他的态度都是和善的。 如果拆迁公司的人始终是火爆的脾气来谈判,她还能固执地对抗,但是现在门外这人却没跟她用硬的。 那就不能让这人一直站在外面吧?也是挺晒的…… 宋心愈走到门边,扬声喊:“我,我没想过卖,卖这块地,所以您,您就别,别说了,您回去吧。” 声音很轻很软,听不到话里面的坚定,也依然结巴,门外倾斜靠着门框的时沐阳斟酌了五秒,眯着眼点头道:“看来是有苦衷。” 宋心愈:“也……没有。” 时沐阳:“……” “有苦衷的都说没苦衷,有问题的也都说没问题,既然这样,”时沐阳按着太阳穴说,“那你就再考虑考虑,过两天我们再谈。我有事,我先走了。” 宋心愈听见门外的人说要走了,便贴着耳朵听门外的动静,听了好半天也没听到声响,确信外面的人确实走了,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婆婆,我去锁大门。”宋心愈回头说着,边打开了门锁,推门出去。 宋心愈刚推开门,就感受到了旁边站着个人,她抬起头,正好看到时沐阳,他闲适地抱着肩膀,微垂着头冲她微笑。 由于逆光的关系,时沐阳脸部轮廓显得自然柔和,黑色发丝被阳光映得金灿灿的,长长的睫毛下满眼笑意。 “嗨。”时沐阳微笑道:“又见面了。” 宋心愈顿时不知所措起来,半张着嘴发不出声音,脸也唰地涨红起来。 宋心愈的下一个动作,就是“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这次时沐阳反应快,脑袋向后仰了一下,才没撞到脑门,成功躲避后还嘚瑟地笑了一下。 “我也可以走,但走之前,能不能告诉我你不卖这块地的原因?”时沐阳敲门问:“我是大门外那些人的老板,不可能什么都得不到就走的。” 门内的宋心愈脸红得已经要炸掉了,身后的婆婆这时端着刚炒好的鸡蛋黄瓜片儿说:“谈谈吧,早谈晚谈都是谈。心里事情太多,谈出去了,心才能轻快。不然我就请他进来吃饭了。” “别别,”宋心愈紧忙说,“我谈,我谈。” 宋心愈戴上帽子,捂着发烫的脸,磨磨蹭蹭地走到窗前,小幅度地推开了蓝色小木窗,露出一个小缝,然后迅速地拉上窗帘,紧紧握着窗帘布。 “那个……”宋心愈低声说。 时沐阳听到窗边传来宋心愈的声音,自信地挑了下眉,总算是得到了这姑娘的信任。 时沐阳走到窗边,将被宋心愈推开小缝的窗打开到最大,伸手去拽里面的窗帘想要和宋心愈面对面谈判。 但是时沐阳一个抬手竟没拽动窗帘。 时沐阳:“……” 窗帘后传来宋心愈结巴的声音,“卖地的好,好处是,安,安置费,补,补偿费,还,还有房子,但是这些我都,都不缺。” 时沐阳气定神闲地拿出兜里的红花油,往仍旧发红的手上慢悠悠打着圈的抹药,一副很有时间和宋心愈打持久战的模样。 时沐阳隔着被风吹得轻摇的蓝色窗帘,温言温语地说着话。 “所以,你对这房子很有感情?念旧?”时沐阳说:“我可以让开发商在其他地方给你一比一还原这个房子,做得一模一样。” “不,不用。”宋心愈忙说:“我,我不是对这,这个房子有,有感情。” “那是什么原因?”时沐阳顺势问着,“不是为了钱,不是对房子有感情,那是什么原因?” 宋心愈:“那如果有人给,给你一万块,叫你吃他的鼻,鼻涕或,或痰,你能吃吗?不,不能吧,有的人坚,坚持着尊严,有的人坚,坚持着底线。” 时沐阳:“……” 这姑娘话太糙了…… 时沐阳忍着恶心说:“吃不吃得看个人情况,我要是公司破产了,欠债了,医院病床上还有家人要动手术,正缺我这一万块,那么我不想吃也会逼着自己吃。” 宋心愈:“……” 这回换宋心愈无言以对。 “那么除了尊严和底线,还有什么?”时沐阳耐心地问。 宋心愈又一次不说话了,但沉默就代表有内情。 红花油的气味儿太难闻,时沐阳盖好红花油的盖子,放到窗台上,皱起被红花油刺激性气味熏呛的嫌弃脸,还一边维持着慢条斯理的语调说:“那么老人呢,小孩呢?小孩的户口上了吗,小孩以后上学怎么办,不想要一个好的学区房吗?卖了这块地,你再做任何事情都不用考虑成本,不用考虑社会人心,你虽然不缺钱,但有更多的钱有什么不好的?” 宋心愈:“有了更,更多的钱,就会有更,更大的野心,会变得不,不满足,人情来往会充,充满虚伪。” “不管你有钱没钱,外面世界里的虚伪始终都在,只是你选择了闭目塞听,你以为听不到看不到,世界就不存在虚伪了?这是一种自欺欺人的方……”时沐阳意识到这可能会激怒被拆迁人,便停了这个话茬,转而问道:“你今年多大,是在上学还是上班?” “我有工,工作。” “做什么工作的?” “我……” 宋心愈正要说,却被胡松的一声大喊给截断了。 “沐阳沐阳沐阳!”胡松举着手机跑过来说:“可欣出事了——” 时沐阳的手机才充了10%,他看了眼正在通话的名字,不是可欣的名字,而是一个串阜宾市的座机号码。 时沐阳沉默地听着,越听脸色越沉,到挂断电话时,他的脸已经覆上了层冰霜。 “松子,走。”时沐阳挂断电话叫上胡松抬脚就走。 他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转身看着那蓝色窗帘。 那窗帘在轻轻地摇动,好像窗帘后的人在侧耳听着。 “拆迁的事,改天继续谈。” 时沐阳撂下这句话,疾步离开。 胡松紧跟着时沐阳身后问:“去宾馆还是去派出所?” “高新区派出所。”时沐阳低头翻找手机通讯录里的联系人,大步迈过大门槛向外走。 接着……噗通一声……踩进了门前的大泥坑。 时沐阳右脚的皮鞋陷进泥坑,左裤腿上也被溅上了泥巴。 新买的……皮鞋…… “我操——”时沐阳一个怒视瞪向宋心愈家门。 “别生气别生气,冷静冷静。”胡松忙拍着时沐阳的肩膀安抚,“别发火别发火,上面特意交代不能强拆,不能得罪村民,不能得罪被拆迁人,以理服人以理服人。” 时沐阳冷着脸,甩着鞋上的泥巴强压火气说:“叫人把这坑填上,当着院里那仨人的面儿填上。” “是是是,”胡松忙不迭点头说,“肯定让她们看见咱们的诚意。” 满面通红的宋心愈侧耳听着院子里的脚步声渐没,赶忙跑出去。 边往外跑边自言自语地说着:快锁、锁大门。 宋心愈跑到大门口,伸出小脑袋往外看,她看到家门前只剩下那一辆脏兮兮的车。 社会人已经上了车,那位老板正绕过车头走向副驾驶位。 不再看,收回视线,她低头关门,却清晰地传来了那老板和社会人的声音。 老板说:“这姑娘挺倔,没有什么突破口,你看看能不能找到包养她的人,从那人下手吧,灰色收入肯定一查一个准。” “没问题。”社会人说:“但是你说……不爱钱的小三,难道是真爱?” 包……包养她? 把她当做小……小三了? 为什么? 宋心愈不可置信地站在那里看着时沐阳和胡松。 车里的胡松抬头看见站在门口的宋心愈,顿时一个心虚,“沐阳,那姑娘好像听见了……” 时沐阳转过头来,站在门口戴着帽子的宋心愈满面通红,目光里有倔强的气愤。 “不,”时沐阳赶紧走过去解释说,“不不,不是说你,你,你别误会。” 宋心愈不听,垂着头,动作缓慢而坚定地关上了大门。 “咯嗒”一声,插上门,彻底隔绝了拆迁公司的两位目瞪口呆的老板。 算是……彻底把被拆迁人给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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